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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祸福相依(下)

    英子手脚麻利,在直秀帮忙下,很快锅碗盘碟就收拾的干干净净,直秀心里美美哒,看样子婚礼是“缘结び”不是“に匹敌”——是哪个也把婚礼称呼为“匹敌”,吓死狗了。

    这两天风云变幻,小情侣没有时间常聚,英子抱了一肚子的委屈,两人拉着手在油灯下说话,开始是直秀讲述后来是英子漫说,不同的人生慢慢地融合成一个,朦胧的光线映照着充满憧憬的容颜。

    二十三日一早,直秀在英子的帮助下整理了礼物,让两个学生跑去该送信的送信、该送礼的送礼。浦贺奉行所的中岛三郎助、长崎目付所的松前太郎、象山书院的佐久间、宽永寺的秀念、江户三大道场、试卫馆老爷子近藤周助、浦贺料亭喜次郎、喜事重屋宽太、车善七等等,对这些人直秀请两个学生代为拜年,并转告“之后直秀一定上门拜访,最近公事繁忙,多请原谅”。

    直秀先跑去江川坦庵先生的江户府邸,结果被告知坦庵先生在韮山还没回来。说起来,坦庵先生先生这两年待在江户的时间比待在伊豆韮山的时间长得多。

    天保六年(1835年),35岁的江川英龙接任家主。江川家出自大和源氏江川流,是从镰仓时代(1185年—1333年)延续不断的名门,在江户时代依然显赫,是德川幕府仅有的四大世袭代官家族之一,代代都是伊豆韭山代官。

    江川出仕后,除了伊豆,还兼领相模、甲斐等四国天领代官,一时之间颇为显赫。但时运不济,席卷扶桑的大饥馑天保凶作(1833年—1839年)搞的他焦头烂额,另外1837年在甲斐发生了“大盐平八郎余党”的一揆暴乱,同年米国莫里森号闯入相模国浦贺要求通商被大炮击退,这些都发生在江川的代官领地内,对他的指责一时不绝,所幸江川家根深蒂固,平安过关。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幕府将军的人选变更导致了政治风波,很快就波及到了江川太郎左卫门。

    天保八年(1837年)4月,德川家庆就任第十二代幕府将军,上代将军家齐退隐成为大御所,家庆的老师水野忠邦开始掌握大权,天保十年(1839年)水野成为首席老中,开始进行天保年间的最后一次天保改革。

    江川太郎左卫门作为著名的兰学者,天然是幕政改良的支持者,首席老中水野颇为赏识他,没想过动江川。但不拍没好事,就怕没好人,鸟居耀蔵是水野的心腹,他是大学头林述斋之子,笃信儒学,对兰学十分厌恶,对著名兰学者江川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本来鸟居和江川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役职不同也找不到机会掐架。但在天保九年(1838年)十二月,幕府为了防止南蛮船侵入扶桑沿海,命令鸟居和江川联合测量江户附近海岸和加强警戒工作。在工作过程中,鸟居和江川龌蹉不断。

    先是江川找了“尚齿会”的一群兰学者做助手,接着是鸟居找茬,在巡视海外的伊豆七岛之时,尚齿会渡边华山推荐了两名兰学者随行,但鸟居不准,而与渡边华山私交甚好的江川英龙绕过他直接向老中水野忠邦请示,还得到了批准,从此鸟居和江川的矛盾公开化。

    天保十年(1839年),在联合任务结束后,鸟居和江川分别向老中水野忠邦提交了工作报告,鸟居是儒学者,那里懂得什么测量和炮台“台场”,更别说大筒和铁炮了,报告写的一塌糊涂,老中水野公开对江川的报告予以充分肯定,鸟居恼羞之下派人诬告兰学者去海外的伊豆七岛是为了勾结南蛮人。

    于是“蛮社(洋学党)之狱”事件发生,幕府在渡边华山的私人笔记中找到了对幕府的诸多不满言辞,因此兴起大狱,结果是包括渡边华山、高野长英等二十余人被逮捕,小关三英“畏罪”自杀。

    受蛮社之狱之累,负有“失察”罪责的江川被剥夺了五国代官的官职,最后他只剩下了世袭的伊豆韭山代官。江川家族是传承了六百余年的名门,根基深厚,这点挫折不算啥,江川一怒之下,经常请假不去韭山,在江户开私塾厮混。他于天保十二年(1841年)从高岛秋帆处学了西洋炮术和军制,天保十三年(1842年)高岛因“私蓄党徒,图谋不轨”被鸟居耀蔵等人逮捕,江川坦庵索性广召学生,开始公开讲授西洋炮术和军制。

    他的私塾取名为江川塾,别名绳武馆,直到幕末,绳武馆培养的学生近千人,其中较为著名的有佐久间象山、桥本左内、木户孝允、中村熙光、大山岩、大鸟圭介、伊东祐亨、本岛藤太夫等人。

    直秀之前能拜师坦庵先生,除了邻居中村正一是坦庵先生的远方亲属的原因,也和江川塾广招兰学学生有关。

    今年鸟居耀蔵被免职了,坦庵先生高兴之余,对仕途又热衷起来,这不,蜡月二十三日还在韭山操劳公务——直秀心中哀嚎,“老师啊,你这完全搞反了,升官发财要在江户多和贵人亲近啊,靠工作努力完全是南辕北辙、徒劳无功啊。”

    直秀也不知道坦庵先生啥时间回江户,他也不敢问,于是只好跑到另外一个老师伊东玄朴家去拜访。师母伊东夫人也是头铁的很,坚决不回佐贺那个乡下地方,带着孩子在江户过得很是滋润,直秀老老实实交代了老师在佐贺的所做所为,奉上家书,结果师母表示前几天佐贺藩的船已经送来了新的家书,直秀只好告罪。

    蜡月二十四日,坦庵先生依然没回江户,直秀又白跑一趟。他只好去拜见胜义邦,此时的胜义邦还在永井青崖的私塾苦读兰学,二十一岁依然赋闲在家、一事无成,胜义邦酒色风流,胜家现在的底子快耗光了,见状直秀赶紧偷偷地往礼盒中塞了一枚大判金。一枚大判金价值十枚小判金,相当贵重,这本来是直秀准备献给坦庵先生的谢礼——直秀觉得自己升官可能是坦庵先生推广农学报功时捎带了自己一笔,不过提升到旗本也太夸张了。

    “承蒙教诲,之后直秀感悟良多,最近有所得,特来拜谢”,瞎话说的好,多巴胺可以拯救世界。

    烧冷灶的效果非常好,胜义邦对直秀非常热情,不顾旗本的矜持,非常热情,欢迎直秀常来交往。“我懂~”,直秀露出神秘的微笑,这位可是能把妹妹嫁给老师的人,拉关系绝对是一把好手——当然,佐久间象山风流倜傥,也是一门好姻缘。

    直秀没敢瞎跑,在扶桑桥又买了几样礼物——这是为去小栗府邸做准备,接着就回家仔细推敲明天的说辞。

    白瞎了心思,二十五日一到小栗府上,直秀还没问小栗忠顺就倒豆子一样把事情说了个底掉。

    原来,今年伊豆获得了大丰收,伊豆多山少地,石高只有七万石,这还是代官江川家世代重视农学的结果。靠着《堀式农术》的金肥技术,尤其是冬季沤肥,再加上稻田养鱼、甘薯和土豆的种植改进、独轮车推广的加成,今年伊豆风调雨顺,石高达到了八万多石,增产一成半,代官所的报告送到江户城后引起了轰动。别小看一成半,在农业为主的江户时代,只要不减产就是好事,增产个半成就能得到表彰,增产一成半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江户时代农学很发达,金肥用的很广,江户到处都是收金肥的小贩,每家每天都能卖个一文两文。江川家世代推广农学,金肥在伊豆早就广泛应用了。

    金肥至多能增产二成收获,可这两成收获是理论上,实际里面的说道很多。《堀式农术》把后世总结的金肥沤肥和施肥方法说了个底掉,除了没有温度计导致温度无法控制外,书中把平地式、半坑式及地下式三种沤肥方式说得详详细细,把随季节等条件不同如何沤肥和施肥说得明明白白。尤其是冬季沤肥,这个能说清楚在这个时间点可不容易。

    另外高温沤肥可以添加大量的稻草,这提高了肥料的总量,至于土氨水更是神迹。

    加上独轮车节省了人工,又变向增加了人力投入,稻田养鱼也是完整的一套新技术,经过两年的尝试今年才大力推广。代官江川太郎左卫门盯得紧,甘薯和土豆也在多山的伊豆加以推广,这才有了一成半的增收。

    幕府今年很闹心,南蛮船闯入海域的次数增多,加上幕府首席老中水野忠邦的“王者归来”带来的人事动荡,造成朝野各种谣言满天飞,伊豆奉行所的报告给了一个转移视线的大好机会,加上对江川家的补偿心理,幕府决定好好表扬一番——鸟居耀蔵倒台了,那么对他的对头江川太郎左卫门怎么也要表示表示,平衡的艺术永远不过时!

    借着这股东风,江川报告里给直秀的请功也顺利通过。而且因为还活着的著名农学者佐藤信渊、大藏永常、二宫尊德等人都是平民学者,幕府一看直秀是个御家人,御家人怎么了,下级武士也是幕府的武士,自家人妥妥地,别赏金了,太俗了,听说还是江川的弟子,江川的官太大不好升,给直秀升个级好了,由二半场提到御家人谱代吧。

    是的,幕府最初没想把直秀提拔成旗本,旗本这个尊贵的身份怎么能给不是名门的人,御家人谱代就是大恩大德了。但没想到报告交到几个老中的评定会上,又起了波折——江川家也不是没仇人的,鸟居耀蔵虽然倒了但派系还在,为了这个小事扯皮了半天,首席老中水野忠邦复职后很少管具体的事,最后还是阿部伊势守点了一句,“西丸样最近贵体甚安”。

    在座的各位老中都是消息灵通的——不灵通的也当不了老中。阿部一提西丸样御体甚安,大家心里就是一顿抱怨,“还是阿部伊势守伶俐,这个堀直秀就是给世子看富贵病的堀直秀啊,唔~,江川最近长进不小,知道挖坑害人了。”

    既然此人治好了世子的富贵病,那么反对提升他,其中的风险可是不小。

    世子今年二十一了,御所今年五十二,这说不定那天就换领导——在这个平均寿命是四十岁的时代,此事不可不防。

    况且十二代征夷大将军家庆的身体可比不上老爹家齐,家齐活了六十八岁,可谓高寿,而且家齐身体贼好,多子,有儿子二十八、女儿二十七人,而本代御所家庆只有家祥一个儿子活到成年,怎么想起来,唔~,不可不防。

    一反应过来,刚才反对提拔直秀的老中立刻提议奖赏直秀知行三十石,接着全体通过,至于直秀不是名门之后,小事情啦,幕府向来唯才是举,只要有功不吝提拔!

    小栗忠顺今年才十七岁,谈论这些八卦的事情眉飞色舞,一点也看不出他平时是个非常刻板的人,当然,直秀也是旗本了,虽然石高少点,但大家都是旗本,有点身份差异也是内部的事情,说起来直秀也该了解一下内部的花花草草了。

    至于为什么颁旨的人是小栗而不是平时的奏者番,这和幕府没派人专门教直秀礼仪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无名小卒直秀被提拔成尊贵的旗本,知道的人一多,肯定问“为啥呀、凭什么呀”,如果说是因为农学上的功绩,那么就有人问“多大的功绩呀、御家人谱代它不香么?”总不能解释说这小子给西丸样治过病,这么一说,事情就更热闹了,世子得的啥病啊?谈论御所的家事,没事也有事了。而且因为治病就提拔成旗本,也有点家事大于幕府事的赶脚。

    况且高家和大身旗本里颇有一些倚老卖老的家伙,如果纠缠“直秀不是名门之后”不放,非要给自己“功勋卓著”的小儿子弄个旗本的身份,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老中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一合计,赶紧和将军的秘书“侧用人”沟通,“是这么这么一回事,这个册封咱就简单处理,找个人办了就得了”,侧用人是将军的私臣,一听乐了,“就这么着吧”,回头一打听,“谁认识这个堀直秀啊”,小栗忠顺不明所以,说“我认识啊”,结果这个任务就落到他身上了。

    小栗莫名奇妙,侧用人怕他误事——还指望小栗告诉那个好运的小子不要大肆声张呢,就把前因后果讲给小栗听,小栗立马目瞪狗呆,反正烫手山芋交出去了,侧用人笑着就走了。

    事情就是如此,直秀升为旗本,只能说走在路上都能捡到狗屎吃——走了大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