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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驳放

    刘允章看了令狐绹的诗,气的须发皆奓,浑身颤抖。李磎见事不好,慌忙扶刘允章坐下。

    李磎也拿来令狐绹的卷子看了,不禁哑然而笑。

    刘允章说道:“景望,你觉得这样的人能中吗?真是岂有此理。”

    李磎却摇了摇头,说道:“刘尚书,我却觉得这令狐绹必须得中,你需得看看他背后的势力。他的父亲太尉令狐楚虽然已经故去,但是朝中依然有势力。这个因素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枢密使田令孜,他的势力不容小觑,当今天子都叫他一声阿父。俗话说,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如果尚书得罪了他,恐怕不仅你的乌纱帽难保,还有名声和性命之虞!尚书不可不察啊!”

    李磎的一番话,把刘允章说的陷入沉思。

    刘允章是什么样的人呢?《全唐书》收录有他的《直谏书》,书中说:“国有九破,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三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直谏书》痛陈时局,读之令人荡气回肠,所以,刘允章不失为是一位忠直之臣。

    但是,在牵涉到自身安危的时候,这个刘尚书也不得不妥协。

    刘尚书叹了口气,对李磎说道:“景望,我还空了三十几个中举的名额,你到那个笔筒里,翻一下那些名帖,把同平章事以上官位的人跳出来,把他们举荐的人都找出来,名单誊写了给我吧。”

    同平章事即宰相。也就是宰相以上级别人所举荐的人,刘尚书都要给面子。

    李磎便忙了起来,把宰相以上的名帖找了出来,又去那些落榜的答卷里找被举荐人。

    突然李磎“呀”了一声。刘允章向李磎望去。

    李磎拿来一份答卷提给刘允章,说道:“尚书,这皮日休为什么也落榜了?他乃是当世诗坛领袖,与陆龟蒙并称皮陆,可与当年的李杜相提并论。”

    刘允章说道:“这个皮日休确实可以凭诗文传名千古,但是却不是治世之才。当年的李白不也是如此吗?你可以看看他的答卷,不过只是书生之言罢了。”

    李磎看了看答卷,也点了点头,说道:“尚书说的极是!看来皮日休只好做个诗人,却做不了宰相。我却对诗人皮日休甚是崇拜,可惜无缘得见。”

    刘允章说道:“皮日休我却见过。”

    李磎兴奋道:“怎么样?这个皮日休可是跟李白一样,是个仙气十足的诗人?”

    刘允章哈哈大笑,说道:“这个皮日休身形瘦小,其貌不扬,而且只有一只眼。咸通年间,我在湖北做鄂州观察使,皮日休也是鄂州人。我在鹦鹉洲旁的黄鹤楼上宴请当地名士,也请了他。没想到他却姗姗来迟,而且是大醉之态到来,在酒席上大声喧哗,全然没有礼数。我很不高兴,就对他说道:‘吴儿勿恃蕞尔之才,且可主席。’意思是,你不要仗着自己有点小小的才能,就狂妄到目中无人。没想到这个皮日休却对我反唇相讥,说我:‘大夫岂南岳诸刘乎,何倨贵如是?’。我也大怒,喝道:‘皮日休,你可知鹦鹉洲是祢衡死处?’皮日休被我所吓,赶紧逃离了黄鹤楼,后来听说他逃到两浙去了。没想到今日还会到长安来参加科举。”

    祢衡是三国时期的才子,曾经裸衣击鼓骂曹操,被曹操假借刘表和黄祖之手,杀死于长江船上,葬于鹦鹉洲。刘允章正是用祢衡的事来恐吓皮日休。

    李磎听了,也附和笑道:“这个皮日休果然太恃才傲物了!”

    后来李磎又看到了当时有名的诗人郑谷的卷子也是落榜,也就没有再多问。

    (郑畋、刘允章、李磎、皮日休、郑谷都是本书中的人物,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在后文中还会出现,读者可以留意。此处先略作交代,作为伏笔。)

    李磎把名册理好,递给刘允章。

    刘允章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这次举子可分为四类人,一类是确实有才有能的,我若不录取,当愧对社稷;一类是有名士举荐的,即便才能不足,然而有人扶持,兴许能作出事业来,只是有些人,我录取了他确实心中有愧,比如那个令狐公子;一类当今名士,如皮日休之流,能有千古之名,却与当世无益,我断不会录取;还有一类是碌碌之辈,芸芸众生,自然都在落榜之列。”

    刘允章拟定了最终的名册,共点进士甲等三十六名,乙等七十二名,一共一百零八人。黄巢为甲等第一,令狐绹为甲等第二,郑畋为甲等第二十七。

    这一百零八人中,有三十二名是有人递名帖举荐的,刘允章命李磎暗中将录取情况通报给各位宰相以上的举荐人。举荐人们自然也懂规矩,都奉上了一份丰厚的礼单给刘允章。

    八月初十,长安城大明宫内,景阳钟响,金銮殿内,文官在东,武将在西,两边站好。唐僖宗身穿赭黄龙袍面南朝北端坐在龙椅上,枢密使田令孜站在他身后。

    刘允章领着甲等三十六名进士上殿,黄巢为第一个。金銮殿上都有品级台,文武百官都按照品级或站或跪。这些举子虽然现在还没有品级,但是能享受这次例外,在三品的区域内跪倒一片,行三跪九叩大礼。

    刘允章出班,把此次文科场的事情奏了一遍。

    年轻的唐僖宗点了点头,问道:“哪个是状元?让他往前来,朕要一观。”

    刘允章让黄巢站起来往前走,枢密使田令孜把黄巢领到一品的位置跪下,对唐僖宗说:“此人是状元。”

    唐僖宗见跪着的黄巢身材健壮,身长约有一丈,膀阔三停,只是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便说道:“下跪的举子抬起头来。”

    黄巢便直起了身子,抬起头来。

    唐僖宗一见黄巢,面如金纸,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二目中透着一股英雄气概,唐僖宗的目光正与黄巢的目光对上,唬得魂不附体,“哎呀”一声,晕厥过去。

    唐僖宗都是在后宫跟着女人、宦官厮混,见惯了阴柔的,没见过这么威武气概的人,这场惊吓着实不小。

    田令孜急忙呼救,又命人把御医叫来。

    黄巢退后候命,刘允章让黄巢退出金銮殿,到外面朝房等候消息。

    御医上前给唐僖宗搭脉,对田令孜说道:“枢密使,陛下是受了惊吓,所以晕厥了过去。”

    御医心想:“这都是皇帝养尊处优,贪色过度,导致身体虚弱所致,惊吓晕厥也是正常,但是牵扯到龙体,却不敢说是小事。”

    正在这时,唐僖宗苏醒过来,说道:“吓死朕了!吓死朕了!吓死朕了!”。

    唐僖宗继而勃然大怒,说:“黄巢如此丑陋凶恶,有辱我大唐体面,给我革退了,不予录用。”

    刘允章闻听,急忙出班跪倒,说道:“陛下,黄巢胸怀锦绣,如果他能辅佐朝廷,我大唐必能国泰民安,社稷永固!陛下不要以貌取人,失去贤士啊!”

    唐僖宗怒道:“大胆刘允章!你竟然录取这样的人为状元,我不治你失职之罪,你还要聒噪吗?”

    田令孜过来小声说:“刘尚书,你这是想逆龙鳞吗?”

    传说龙喉下有逆鳞径尺,有触之必怒而杀人。刘允章虽然有忠直之名,但是牵扯到自身性命,无奈,也只得退下。

    黄巢还在外面候命。田令孜示意当驾官出去,把黄巢赶走。

    当驾官出来,到了朝房,对黄巢说:“天子嫌你貌丑,把你的状元革去了,不肯用你。赶紧回去吧。”

    黄巢犹如听了惊天霹雳一般,呆立在当朝。这时金瓜武士上前,把黄巢赶出了朝房。

    科举时代否定已经中邦的人而贬黜之叫做驳放。黄巢即是被驳放。

    黄巢退出朝门之外,站在午门前,默然叹道:“邸报明诏上只说选文章,不曾说还要挑长相,早知昏君以面貌取人,我也不来。”

    黄巢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店房走去,心中愤懑如火,越烧越盛,忽然听到半空中冲着自己有一声响亮的鸣叫。

    黄巢抬头看,见墙头上有一物,只见它:武距文冠五色翎,一声啼散满天星;铜壶玉漏金门下,多少王侯勒马听。血染冠头锦做翎,昂昂气象羽毛新;大明宫外朝天客,立马先听第一声。

    原来是一只锦毛雄鸡。黄巢心想:“人都说雄鸡有五德,头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这只雄鸡难道是冲我叫的吗?”

    锦毛雄鸡见黄巢看它,又冲着黄巢鸣叫了三声。

    黄巢怒道:“昏君不识贤,鸡倒识贤。这昏君连鸡都不如,保他何用?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