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阴沉沉的,四下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声,便是要早起准备餐食的伙房都还是一片漆黑,平日里早早打鸣的公鸡们也都被冻得缩成一团躲在温暖的窝里,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北风吹过的声音,以及树枝上厚厚的积雪被风吹落到地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这里是龙州城北的一座三进大院,院中积雪经过一夜的堆积,已经深一尺有余,此刻天色尚早,下人们还未来得及打扫。
数只麻雀落到侧院之中,在雪地里蹦蹦跳跳,试图在积雪之下寻找到一些草籽等食物。一阵风吹过,两只麻雀被风声惊动飞起,落到院中的一座落了不少雪的雕像头上,叽叽喳喳地叫了一阵,又振翅飞下和同伴一起觅食。
又过了许久,天色都已大亮,一间屋内终于传出了有人活动的声音。马青嘎吱一声拉开房门,被骤然涌进的寒气激得打了个寒颤,目光一转便落到院中的雕像上,惊讶地道:“周同,这么大的雪,你是呆坐了多久了?”
雕像慢慢动了起来,周同从地上站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全身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头上、肩上的积雪拍打下去,看了看天色后笑道:“也没多久罢,也就一个半时辰。”
马青绕着他转了两圈,脸上尽是惊异,嘴里啧啧有声:“你这是要成仙了么?每日早起这么盘膝打坐,也不怕天寒地冻的,这是在练甚么功法吗?”
周同从地上拾起一个蒲团拍打干净上面的雪花,有些无奈地道:“哪里有练甚么功法?天天在这龙州城中,好好的人也给憋坏了,若是可以的话,我宁可住到城外的军营中去,好歹也能骑骑马不是?”
马青叹道:“你便痴心妄想!若不是……何至于此?再说大帅这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可是没奈何,人上了年纪,身子骨总不能和你这样的年轻人比。或许也是前些日子太过操劳,原本便心力憔悴不堪,又遇上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从地上抓起一团雪揉成雪球,用力往前扔去,雪球撞在两丈外的墙上撞得粉碎。
周同也跟着叹道:“又或许是天不遂人愿,不愿意给咱们西北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如之奈何?”
马青呆呆出了一会神,突然又道:“今年这天气有些邪门,放到寻常年间,只恐九月底十月初便会开始下雪,今年却是到了十月底这雪才降了下来,雪势又比往年都要来的猛烈得多,不知道明年的雨水会好一些还是坏一些。”
马青曾在西军中服役过五六年,对西北的气候也算是十分了解,此刻便有些担心起来年的雨水起来。
周同知道他乃是农户出身,有此担忧也是正常,正想安慰他两句,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事:“马大哥,你说这雪下得比往年都大,那北方草原上会不会更大?我以前听人说道,金人遇到这样的大雪,往往会有大量牲畜冻死,又被称为白灾。但凡遇到这样的年景,他们往往便会入寇边关,荼毒我边境百姓,此事可是当真?又会不会打到咱们这里来?”
马青看了他一眼,对他的想法是心知肚明:“你想得也太多了吧?金人要打到这里,要不跨过西北的沙漠,要不便是从河东路打过来,难道其他地方的禁军便是放着摆设的么?”
他摇了摇头又道:“金人南下打谷草,又不是遇上白灾才来,哪一年能少得了这等事情?”
周同实在忍耐不住,又问:“那咱们便从来没有反击过么?”
“反击?怎么反击?谁敢反击?”马青一连三次反问,脸上冷笑不已:“当初即便是老范相公在的时候,对敢进言反击的将领也是一律罚以鞭刑,谁还敢不知死活地跳出来?”
他故作神秘地四下打量一番,压低嗓音对周同道:“不过哥哥告诉你,虽然明面上没人敢了,但实际上咱们这些做过斥候的,谁手上没有几条金兵的性命?哈哈!狗日的敢来,咱们难道还真不敢杀了?”
周同眼睛发亮,一巴掌拍马青一个趔趄:“这等好事你藏着掩着作甚?说出来佐酒也能多喝几杯,怎的从来没听你说过?”
马青摇了摇头:“这等事情有甚好说的,军中谁不知道?也就你这衙内还不知道。”
“此事不提也罢!今日咱们都不当值,要不要找点乐子玩耍?”
周同见他兴致不高,也不再继续勉强,拒绝道:“大帅病了半月都不见得好,说到底还是身子太虚,我去瞧瞧他老人家,回头出城去给抓一头大虫回来放点血给他喝了,看看有没有用。”
马青拿手指点着他,笑道:“我看你小子是想得太美,如今你不光惹下大麻烦,又还在禁足期间,这才消停了几日,又不安分起来了?”
屋内传来一声哀嚎:“哥哥们,出门请随手关门可以吗?”
是同屋燕然的声音,马青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开了门没关,赶紧回身关上,再回过身来,院中空空如也,周同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三进的院子住了许多汉军的将领,周同刚走到正院,恰好遇到折适、田豫两人从后院的方向转了出来。
这两人都是穿着简便的衣服,头上身上白气蒸腾,显然也是才结束了晨练。
看到周同外出,折适招呼一声:“周同,这一大清早,你小子不老实禁足,这是要往哪里去?”
周同立刻抱拳行礼:“末将正要寻将军有事禀报。大帅病了半月不见好转,末将心急如焚,想向将军请令,出城去抓只大虫回来,放血给大帅补补,说不得有用,还望将军准许。”
折适田豫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让周同奇怪的是,田豫竟然对折适道:“将军,这番你可失算了,十两银子,外加请客一次,末将可就不客气了!”
折适笑了一阵,对周同笑骂道:“你这小子,害老子打赌输了,还想老子准许你溜出去玩?你怕不是还在做梦罢!”
周同这才明白其中原委,不过他到也不灰心,而是觍着脸笑道:“将军此言差矣!末将去取来药材,待大帅服用过后,剩余之物不也是可以犒劳一下大伙儿的么,怎的叫做出去玩耍呢?再说如今天寒地冻,能有些虎肉补补身子,岂不也是美事一件?”
田豫笑骂道:“就你小子会说话!巧言令色,当真我们这些大老粗没有听过‘虚不受补’么?只是将军不与你计较而已,你要去,便多搞点东西回来,不要到时候不够分便好。”说罢向他狂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