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斜靠在温暖的炕头上昏昏欲睡,屋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
到达上京的当日晚间便开始下雪,一连三日均不间停歇。大雪昼夜不停的下,上京的街上头行人稀疏,只需一夜过去,积雪便厚得如同野外一般,连走路都费劲,于是大家伙只好困守在屋内恶补前些日子缺乏的睡眠。
高逡正小心翼翼的对着一面铜镜修剪自己的漂亮的胡须,好半晌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铜镜和剪刀收入行囊。他推开房门,一阵冰凉的寒意混着几片雪花灌入房中,将周同从迷糊中激得清醒过来。
他两人毕竟是正、副将,因此也算是受到特殊待遇,只他二人共用一间房。其他士兵都挤在院落的其他房间,好在天寒地冻,人虽然密集,但也不至于憋闷。只是这由于降雪导致的无法外出,让一干禁军都提不起半点精神。
自从那日周同击杀完颜赤合后,使团的待遇情况得到了大大的改善,行动也更加自由。特别是周同,走到哪里都有金兵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他,就连耶律文都这名金人大官,对他也是客气有加,不在是此前呼来喝去的模样,周同这才明白,原来对金人就要像人对狗一样,先得把狗子打疼了,狗子才会对人摇头摆尾。
到了上京,耶律文都宣布,只要汉军不穿戴盔甲,没携带武器,就可以在上京城里游玩,这一宣布让所有人都感到高兴,毕竟大家都知道,此前的使团可是没有过这样的待遇的。
昨日沈扩得到消息,今日金帝将召开朝会并接见大汉使节,故此一大早便随接他的内侍进宫去了。周同用过早膳,发觉自己无所事事,于是又回房睡觉。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动身南回,听齐季的意思,自己是赶不回襄阳和四娘一起过年了,于是心中无不恶意地祈祷,希望这雪下得再大些,再多耽搁些时日,让返程的队伍连同金人朝贡的使团也赶不上正旦的大朝会才好。
此刻他正迷迷糊糊的做着美梦,梦见孙念和他在惠民河边游玩,暖风习习,佳人如玉,让他心神俱醉。突然眼前的孙念惊奇地看着他的身后,似乎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正待回头观看,便觉得自己浑身一凉,不知为何掉入了河中。
等他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上京,不知何时才能与孙念重逢。他冲高逡不满道:“高大哥你这是疯了吗?晚上你还想不想睡觉了?”
高逡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周同的威胁:“整天闷在屋子里有甚么意思?走咱哥儿俩出去逛逛?看看金人的京城是个甚么模样,回去也好有和兄弟们吹嘘的本钱。”
周同听见是要逛街,他对和孙念以外的其他人做这事毫无兴趣,特别是对方还是个中年**,于是又倒了回去,嘴里嘟哝道:“你自己去就是了,记得把门掩上。”
高逡见周同不愿动弹,转了转眼珠,又劝说道:“我听说这上京城有一家老店,专做烤全羊,味道极美价格又实惠,特地想去品尝一番,你真不愿与我同去?”话音刚落,周同就从炕上弹起,两眼放光:“真有烤全羊?”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种好事怎么能错过呢?这几日真是嘴里淡出鸟来!同去同去!叫上马禄他俩一起,我来请客!”
高逡等的就是他最后一句话,当下叫上马禄齐季,四人勾肩搭背,一同出了院子,那几名把门的金兵早已得到通知,因此只是随意看了几眼,见四人没有携带兵刃便不再理会。
四人一路打听,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总算找到了地头。这店铺还没临街,而是在靠近上京皇城附近的一条巷子中,门口一长排栓马桩,只时此时空了约一半出来。店名唤做‘老郎烤羊’,几人隔了两条街便闻到了香味,结果又找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
齐季看到招牌名字就乐了:“老郎,老狼?这名字有点意思,这味道闻起来也让人流口水,就是不知烤全羊的味道会不会同传闻中一样美味。”
门口顶风迎客的小二听见说话,赶紧迎上前来,替几人拂去肩上的雪花,恭维道:“几位爷,里边儿请!几位爷真是好眼光,知道咱们这店儿做的烤全羊地道。不是小的吹牛,那绝对是尝过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味,就连当今皇上都好这一口……”
四人一楞,齐季问道:“皇上也爱吃?”
那小二看了四人几眼,突然笑道:“几位是从大汉来的吧?”
还是齐季说道:“我四人确实是从大汉而来,听说你们这里烤全羊乃是一绝,今日特来品尝。”
小二笑道:“怪不得如此。在下所言皇上,乃是当今天佑帝,并非是贵国永兴皇帝。”四人这才恍然,自己四人刚才这一路而来,眼睛所见都是中原样式的建筑,耳里听到的也是中原方言,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其实是身在异国他乡。
小二继续解释道:“咱们这家老店啊,原本不在此地,东家因为是西域人,所以只能在城门边上找个店做生意。后来啊,当是还是当太子的皇上来咱们这儿吃过一次,从此就爱上了咱们店的烤全羊。皇上登基以后,就将这儿赏给了咱们东家,方便想吃羊的时候不用等的太久。几位爷请看,这招牌上的四个大字,正是咱们皇上写的。”这小二一口的东京腔明显被胡化了不少,说起话来似乎总是卷着个舌头,有些瓮声瓮气。
四人抬头仔细观看,毕竟都是武人,哪里能分辨出好歹?纷纷应道:“原来如此。”大家都不愿意称赞说“写的好字”。
进得店来,只见得此店甚为奇特:大堂只三面有墙,其后乃是一个偌大的天井,极高处有顶棚遮挡雨雪,天井中央凭空架了七八只铁架,下堆柴火,其上均有羔羊正在炙烤,每只架子旁都有人不停转动羔羊,让其均匀受热,另有一人端着各种调料,不时往羊身上刷去;天井其余三面围了一圈二层楼阁,却是让人凭栏饮酒的好地方。四人一进得大堂来,眼睛全都直直地盯着中间那转动的烤羊,鼻翼更是不停抽动。
店小二得意的一笑,问四人道:“四位爷,要不要到楼上寻个房间?这天怪冷的,大堂里面可比不了楼上暖和。”周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见大堂中空位不少,闻言只是吩咐道:“少那许多废话,大堂透气,赶紧弄两只羊给端上来,有什么好酒也先来二十斤。”说完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扔过去:“伺候好了,少不得你的好处。”
小二接了银子,立刻高声吆喝道:“大堂烤全羊两只,玉春酿四坛!”然后眉开眼笑地替四人擦净一张桌子,又将凳子替四人拉开:“几位爷,请上坐!”
四人依次坐下,周同忽听得一丝细微的琴声传入耳内,那琴声清脆优雅,只是听在周同耳内,只觉得叮叮咚咚的甚是好听而已。他问三人:“这是什么声音?”三人侧耳细听,过了一阵,高逡拍腿笑道:“我想起来了,这好像是那什么钟甚么和俞甚么的‘山高水流’还是‘流水高山’吧!当初我在东京也曾听过几次的。”
身后突然传来“噗嗤”一声,有人悄声笑道:“公子,原来这些南人也并非你所说的那样,都是文雅之士,你看他们竟然连高山流水……”几人寻声望去,见一桌之隔的桌子边围了三人,各着白、青色士子袍,正在享用一只烤全羊,那背对这边的一名青袍士子正掩嘴轻笑,笑声自是此人发出。
周同一行四人中,高逡齐季都是欢场老手,便连最嫩的周同,也在认识孙念后目力有了显著提高,一眼就看出正面、侧面两人人都是年轻女子乔装,背对着自己这边的人,颈后发丝柔软,显然也是一样。既然对方是女子,自己这边自然只好作罢。齐季坐在冷板凳上等得心急,大声拍桌唤道:“小二,我们的酒怎么还没上来?”
那边厢小二还没来得及回应,后面的桌子上有又细微的声音传来:“公子你瞧,南人也这般粗鲁,你为何……”后面的话似乎被人止住,没有说得出来。
四人相互对视,不知那女子言语中针对自己人等是何意图?只是虑及此刻身在异国,不便多生是非,高逡使了个颜色,几人都沉默下来。
不一时酒肉送上,几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大快朵颐。那羔羊果然烤的外焦里嫩浓香扑鼻,一口咬下去只觉得鲜美在舌头上炸开,端的是美味无比,四人吃得连说闲话的功夫都没有,只顾抢着朝嘴里塞东西。
此时又有讥笑声传来,仍然还是那人:“看来南朝也没甚么好吃的东西,连吃点羊肉都如饿死鬼一般……”齐季脾气最爆,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故意提高稍许音量嚷嚷道:“哎,就只出来吃点东西,怎的大冬日天,还有如此多的蝇虫总是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让人连顿饭都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