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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什伍章 第肆节 合 短 兵

    第什伍章第肆节合短兵

    草原上的劲风正在猛烈地刮着。远处的休屠王和浑邪王的主力,已经在草原上充分地展开成一片线列,朝原汉军大营处缓缓地压来。乐正绫往右看去,发现骠骑将军所率领的汉军的东撤路线,正好也拉成了一条横向的线列。这表面上是撤退,实际上,两军都在向对面展开。但是双方的阵线此时并不对称,匈奴部落的主力是在面朝汉军线列的西侧尾端,也就是自己这边,直扑过来。汉军主力面向的则是匈奴部落的东翼。而赵司马将带领他的属兵和骠骑将军的卫队,朝匈奴部队的西翼寻求突围。如果将这个布局图展现在一张平面上,显然,骠骑将军是将要让自己这一部成为匈奴西翼和中军的诱饵,先疲惫他们,自己率领大兵击破匈奴的东翼。随后,他们再合兵一处,与匈奴主力鏖战。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

    为了这个计划,骠骑将军不惜将他个人的卫队也放在了赵司马这边。这样,敌人就会以为骠骑将军和赵司马都在这断后的队伍中。匈奴人真的有这么傻么?他们难道终朝认不出骠骑将军这简单的诡计么?未必。但是在大战期间,要改变既成的部署状态,恐怕比意识到敌人的诡计,要更为困难一些。

    浑邪王和休屠王的骑兵队慢悠悠地朝这边逼近,大约到两公里的距离,草原上的人们驰逐起来。赵司马军中也金鼓大作,整支部队行动起来。在原先的准备当中,赵司马将大营中所剩的两千人摆成一个锥阵,锥头朝向西北,准备从西翼和中军的交界处冲出一个口子。而乐正绫和天依所在的通书什,以及通书什卫队,刚好处在大阵的中间,看起来安全可靠。

    远在前方的赵司马先是判断了一下,并没有立即指挥部队跑动起来。或许他正在寻找一个时间点:在这个节点出发,汉军可以冲至匈奴的右军和中军的缝隙中,为他率军突破进入无人之境减少一些阻力。

    鹰击司马似乎迅速地寻得了这个时机。随后,他率领着整个两千人规模的大阵,全速地向锥子的尖端方向驰去。

    乐正绫自然也不敢怠慢。她用尽全力高呼一声,通书什和保卫它的百人队也紧紧地跟随在军阵中间。草原上扬起尘烟。

    天依眼见着自己正在催动着鞍下的马匹,全速地驰往来敌的西侧,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一时感到自己正在跟随着大队人马,进行一次疯狂的冲击。两拨人,互相都知道对方要杀自己,但是他们并没有越逃越远,而是越有杀意,越往对方冲去,并且最终一定有人会死。

    吃了三天的丰草,坐骑跑动的速度很快。在一片风声中,她并来不及想更多的事情。在双方的对冲下,只过了一分钟,她就看见对面的匈奴部队搭起了弓。而在外围的汉骑,也已经弯弓瞄向了对面。

    “要射箭了!”观察到这一态势的天依用她最大的嗓音呼了出来。

    通书什的众人都做好了准备。几秒过后,她们听到了两翼皆有木材划破空气的响声。这似乎是一个良好的讯号,说明赵司马确实将部队率领到了一个匈奴右军和中军尚不及的地区中。但是紧接着的,她们复听到的,是自己两翼的许多骑兵的人鸣马嘶。说是人鸣马嘶,其实就是中箭发出的惨嚎。他们在军队的最外围,替在中心的自己和赵司马挡下了第一波箭。但是这一波箭是在箭的最大射程外射的,但愿它对落处造成的伤害并没有它初发时那么大。不知道当前部队的伤亡如何。

    恐怕再射第二波箭的时候,箭雨就会覆盖到大的锥阵中间。到时候,通书什中的每个人都有可能中箭。天依和乐正绫都吞了吞口水,准备面临随机向自己落下的箭矢。还好通书什中的每个人都带了头胄。但是如果箭矢从甲胄的缝隙射进来,且动能尚未全部磨完的话,着甲的人还是会吃上亏。

    众人一边快速地往前驰着马,一边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第二波箭矢的下落。但是预想中的局面并没有来,乐正绫瞪大眼睛,发现时机并没有给双方的骑兵发第二轮箭的机会——两方如果准备拉第二次弓,他们便会在开弓之前,撞在一起。双方都拔出了矛戟,没有长兵的也拿出了短刀,准备近战。

    前方喊杀声震天——大队首部的楔子尖头已经深深地嵌入匈奴右军和中军之间的空当中。他们各自的指挥官分别率领部队避向了锥阵之外,但是二阵的边缘仍然与赵司马的部队擦过。这给匈奴部队带来了麻烦。汉的骑兵们骑在马上,踏着海国登,使用长戟和长矛来进攻马上的匈奴骑兵。匈奴人也以长矛回礼。不断地有人落马坠地,身上插着断裂的长兵。就连穿着轻重札甲的汉兵也不能外。毕竟长柄武器在对冲的马匹的作用下,动能可要比在射程最远处下落的弓矢要大个数倍。

    天依一边听着周遭矛戟透过甲胄刺入肉身的潮湿响声、外围的汉兵和匈奴兵的惨嚎,一边驱马紧紧地跟在阿绫身边。她此刻有一种怒发冲冠的感觉——头发和身上的每一根毛发全都竖立起来。但这倒不是愤怒所致,而是在危险和惊惧面前人体的本能。她紧咬着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崩出来。

    避开锥子尖头的匈奴军队迅速将马头掉转过来,准备从后面追打这部少数但打着骠骑本人旗号的部队。经过难熬的数分钟,赵司马的两千人锥阵已经成功从匈奴右军和中军的间隙中穿过,前面是一片野地。前锋已经由一个锥尖向两侧展开,这样处于锥阵中间的部队便取得了更大的活动范围。

    乐正绫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原,心头暗喜。看来浑邪王和休屠王的部队并没有设置战线的纵深,赵司马很轻易地就突破了右军和中军。她四下看看,发现处在锥阵中心的通书什和通书什卫队都没有损失,小伙子们仍然是紧皱着眉头,面如土色地驱马随军前进。在这第一波冲击过后,通书什的命运便从死亡的泥淖中迈出了第一步。

    她向众后生呼了声口哨,试图以此来使小伙子们从杀声震天的战场上适当恢复精神。

    忽然,她听得自己的右侧传来马蹄的声音。乐正绫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的估计错误——匈奴人的中军具有纵深。有一部未在前线的马军在骠骑司马冲出中右军的间隙以后,从中军的阵列中,朝赵司马的右翼冲击过来。他们同样采取了锥阵,而汉军的右翼准备不及,已经被冲了一个大缺口。第一个匈奴人在将一个汉骑士捅落马下以后,已经甩开了断矛,来到了通书什的外围,距离自己不到百尺。

    他作为锥子的尖端并没有在自己刺入的汉军中存活过久。眉出同北军骑士们策马上前,和其他部队刀戟并进,那十几名率先冲入阵中的匈奴人便无力地翻在马下。

    此时,其他的汉军部队也已经和入阵的匈奴军队缠斗在了一块。眉队副满脸是血,紧握着手上的马缰,转回头,向通书什大嚷:

    “继续前进!”

    乐正绫虽然十分担心眉出的安全,但在这时候,执行命令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她继续率领着部队,继续随着赵司马的卫队往草原深处没有敌人的方向行去。

    通书什卫队也并没有恋战。在简短地同匈奴部队格斗以后,闵升和眉出率领着骑士们也脱离了短兵现场,继续伴随通书什向外突围。此时他们的阵型有所变化,卫队不再在通书什的两翼,而是围成一个扇状,在通书什的后方。他们的队形是随通书什面临的敌人的方向而改变的。

    后方的匈奴部队开始朝汉军射箭。但是由于部队进展得快,通书什虽然被箭所及,但是大部分箭已经超越了有效射程,并不具备什么威力。有一支箭落在了天依的后背上,但是天依直到阿绫和祁叔提醒,才发现那支箭附在自己铠甲的甲片和皮革衬里中间。它并没刺进皮肤太深。

    她为自己感到侥幸。在公元前121年,自己和阿绫这是在以生命在诠释强弩之末这个成语——虽然中的还不是强弩,要是强弩就糟了。

    众军全速奔驰着,终于突进到了匈奴阵线的后方。回忆刚才的经历,天依和通书什中的士兵们都感觉自己在地狱中走了一遭。大家欲得喘息,但是匈奴的中军和右军紧咬不止。他们似乎并不愿意放过自己这支诱饵,他们对自己的意图始终是追及、扑上并歼灭。

    “什正,我的马!”小郑骑在马上,呼道。

    乐正绫看了看他的马。有一支箭斜着插入了它的背,所入并不深。

    “就一箭,伤及皮毛,没事。”祁晋师说,“它还可以运动起来。”

    话音刚落,又几支箭插到了地上。众人赶紧加速,紧跟着赵司马。

    鹰击司马所率的汉军和匈奴部队你追我赶。双方的体力都不足以支撑长期的突击,故每行一段路,两军总是有一方要慢下来歇息调整,之后再做短距离的全速前进。赵司马便逐渐地将匈奴部队的阵线拉长。

    在上午的追逐战中,每当匈奴部队缓速休整的时候,赵司马便会率军打个突击,纠缠住匈奴部队,并给他们造成伤亡,随后再撤。而对汉军来说,最糟糕的情况则也是汉军尚未整休久,匈奴部队便策马冲了上来。司马军所受的最大伤亡便来自于它。赵司马的后军有五百人,乐正绫看着那五百人逐渐同第一波来击的匈奴骑手接战,许多士兵一个个背上冒出带血的矛尖,仰头堕马而死。他们无不穿着札铠,戴着甲胄,但是在冲刺面前,所有的防护都像一层白纸一样。来自关内的良家子弟,不论他有什么经历,品行如何,对自己的人生有何愿景,当他的背上突然出现了矛尖,来自河西的陌生人便用勇力斩断了他一切故事的尾巴。

    乐正绫赶紧将头别回来,等待赵司马下令加速。直到有匈奴兵冲到通书什卫队前的时候,赵司马终于下达了命令。全军鼓号大振,大家遂急忙打起马鞭,再度快速远离逐渐逼近的战线。乐正绫正率领部队响应命令,突然,她感到背上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那只虫子并没有立即地溜走,而是一直叮咬着她。

    不对,自己穿着甲胄,怎么可能被虫子叮呢?就在此时,耳畔传来天依发软的声音:

    “阿绫,你中箭了……”

    “中箭了么?”乐正绫眨眨眼睛。她感到眼前有点晕,在太阳的照耀下。她回头看了看箭矢射来的方向,只看见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一匹马,马上驮着一具紧握着弓的匈奴骑手的尸体。那具尸体身上被卫队的马戟戳了几个血洞,汩汩的血泉正沿着马背滴落。几秒以后,这具支离破碎的身躯翻倒在了地上。

    或许这箭就是他所发的。由于距离较近,故这支箭有能力穿透乐正绫的铠甲。

    “那支箭……我看不到箭头……恐怕……是进去了……”天依非常害怕。她已经看到一点血迹从阿绫背上的箭杆上冒了出来。

    楼昫在通书什队伍中也特别担心。他一时想脱离何存的伍,但是被他制止。

    乐正绫一边在马上加速骑着,一边腾出左手来。她摸到那支箭所在的位置,紧紧攥住那支箭。

    “阿绫,你要干嘛……”

    天依话音未落,乐正绫便闷声将那支插入的箭拔了出来,疼得剧烈地喘气。天依看着阿绫的鲜血溅到了马鞍上。

    “是骨箭,还没有倒刺。”乐正绫将那支沾血的箭头塞进自己的马鞍下,一边感着伤口的疼痛,一边勉强地笑着同天依和众士兵说,“这箭奈何不了我。等到休息的时候,我包扎包扎,便是了……”

    说是这么说,在激烈的运动下,仍然有血从阿绫的创口冒出来。天依担心阿绫会不会失血过多。待部队重新慢下来以后,她一边骑着马,一边从自己的鞍下拿出来一块自己晨时烧水清洁过的布,缓缓骑行至阿绫的马前,保持与她同速的状态。天依将那块素布通过身侧塞进阿绫的甲下,探到她的创口,将布条固定在那。当她的右手从阿绫的甲下伸出来的时候,天依发现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阿绫,一定要坚持住啊!”天依紧蹙着双眉,双手合十,哀声说着。她此时此刻是真的害怕阿绫像自己上大学时编练的一些歌一样,死在战场上。

    “没事,这点小伤,奈何不了我!”乐正绫仍然非常兴奋。她准备将这种昂扬的斗志一直持续到战斗结束,或者自己身死为止。

    在稍微平缓的态势下,她再度向通书什的小伙子们高呼道:

    “今天的决战,只要我们继续跟随赵司马打下去,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

    众士兵都呼喊起来,甚至有些人把嗓子都喊哑了。刚从险境中走过来,经历了那么多的死生、伤亡,大家的心头都郁积着一股压力。呼喊能够极大地舒缓这种压力,以及连续的战事带给自己身体上的疲劳。

    经过一上午的突击和突围,众人发现,在草原上追赶自己的匈奴部队,在数量上已经少了。一开始是整个中军和右军都在扑向他们,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只有右军还在紧张地追击着自己,向自己射箭。阿绫所受的箭伤,应该便来自匈奴的右军。但是在追击的终点,就连具有四五千人众的匈奴右军,也已经分散了。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两千匈奴部队仍然在追赶赵司马的一千七百多骑兵,准备吃掉他们。

    那些匈奴部队必然是后撤去支援主战场去了。显然,骠骑将军真正率领着的八千汉兵已经使匈奴部队的左翼陷入了巨大的麻烦当中。而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似乎也有一些打溃了的人马正在朝北方和西方退去。战场的态势就随着太阳逐渐转过西边一样,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赵司马此时也已经将部队完全调转过来,排成一个矩形阵,准备掉过矛头,将那支还在紧追不舍的匈奴部队击溃或歼灭。

    “那支部队是卢胡王所部。”乐正绫在通书什中,一边捂着自己的后背,一边同天依说。听什正这么一说,众人都识别出了它的旗帜。

    “或许匈奴右军让他们也返回,但是他们没有从命。”天依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他们是要来为他们死去的王和亲故报仇的。”

    “卢胡王不是死了么?”何存问道。

    “看来,这支部队就是由他儿子率领的。他们有了新的卢胡王。”齐渊说,“可惜,他如果把这两千兵随右军一并投回正面的话,发挥的价值肯定比被我们打败要大。”

    听到这,乐正绫也叹了口气。匈奴军制的一大弱点恐怕便在于斯,真正打起仗来,虽然分左中右,但是在令不出于一人,或者说主帅威望不足的情况下,还是部落各自为战。部落的领袖如果有什么非理性的冲动,便会对整个战场的态势发生影响。

    “要报仇,好呀。”张万安紧握着他的戟,看着东面卢胡王的旌旗,“他也要为他父亲报仇,我也要为我父亲报仇。我们各为其仇,正期待在这草场上会一会呢。”

    ——第四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