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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二节 卫生纸的发现

    时间悄悄地转向了元狩二年的公历一月下旬。天依和乐正绫在闲暇之余曾经和家奴们用土制了个长方形的凹槽,收集破布、树皮等材料,请家奴们煮烂,捣成浆糊,用营中的竹篾试着筛了筛。但是出来的效果并不好。显然,她们在这件事情上并不能代替真正的师傅。

    “哎。”乐正绫拿着新烘干的这些纸,“就比那些麻纸好一点。就算材料改良了,质地还是不均匀,而且纤维方向仍然很杂乱,不适宜书写。”

    “我看原因,一个是浆料太浓稠。我感觉我们在这方面缺点什么。”

    “比如?”

    “浆料浓稠,里面的纤维就不是很容易分开。”天依说,“那些在这个时代生产麻纸的师傅是不是这样坐的?我们是不是可以往里加点液体?”

    “我不知道。”乐正绫摇头。

    “我看还有一个是跟造纸网有关。”天依说,“我们使用的只是家奴营里的竹篾,那原先就不是应对这个用的。我猜现在的筛网也没有得到很多改良。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是做了实验,应该把所有这些教训都上报给司马,让他联系相关的人改进。我们毕竟不是本色当行的那群人。无论如何,我们只是通书什的教官,不是造纸厂来的。”

    “嗯。”

    “当然,我们之后可以再实验实验,看在浆料上配水能不能行,配多少合适。”天依比划着手,“加水的目的是使浆料中的纤维彻底分离。但是加太多的话,也造不成。”

    “那就是二月的事了。我们还是先把当下的教学任务做好。”

    “现在士兵们是都知道语法是什么了,”天依说,“我课后还进一步强调了你在课上讲的主谓宾。”

    “你是怎么教的?”

    “在层级结构中,对于句子来说,那个句子下直接支配的名词短语就是主语,直接支配的动词短语就是宾语,而动词短语直接支配的名词短语就是宾语。主语和宾语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嗯,这是生成语法推出来的。”乐正绫说,“不过我有一点隐忧,以后他们可能主要的还是要用结构主义的观点来处理语言。我们牵涉过多生成语法的东西,它有的是和结构主义的理论不同的。我们需不需要向士兵们阐明一下两种理论的区别?”

    天依眨眨眼睛。乐正绫接着向她说:

    “在他们的观念中,世界是具有高度同一性的。科学是自15世纪才产生,但是在此之前,人类追求世界同一性秩序的欲望是高度存在的。他们使用了巫术和宗教来解释这个世界的生成。我猜他们同样地把我们的理论建构出了一种神圣性,好像语言生来就是这样的,但是并不是,这只是理论。如果我们告诉他们,这只是个假设,而且存在两套理论方案,生成语法是这样的,结构主义是这样的,那他们怎么想?”

    天依沉默了一会,对她道:

    “我想这个我们不需要太考虑。本身我们的出现,以及我们理论的出现,就已经打乱了之前被解释得比较好的世界秩序,士兵们早在通书什上课的第一天,就已经经历过这种冲击了。我不认为它会是个问题。”

    “无论如何,这可能是无心插柳。”乐正绫笑起来,“他们离古人世界观好像越来越远了似的。”

    过来帮忙造纸的楼昫站在两个人身旁,默默地听着两个人说的现代汉语。借助上古汉语和现代汉语之间的语音对应关系,以及什正说的她们海国话的特点是双音节词多,再借助结构主义切分语流的原则和生成语法的成句过程,他已经能大约听懂三成的单词,但是对里面出现的很多术语,诸如“科学”“同一性”感到陌生。但是它们似乎是和自己这个时代,朝野盛行的“巫术”“宗教”之类事物有关联的。

    乐正绫和天依并不知道身侧的汉代士兵正在使用她们教的知识分析她们自己的言语。在她们看来,似乎普通话仍然是这个时代最安全的语言。

    “好了,我们怎么处理这些废品呢?”天依看着被揭出来晾晒的纸张。

    “这些纸,虽然不容易书写,但是可以经过裁剪之后,作为士兵们的卫生纸。”乐正绫说,“我们这两天试制的规模比较小,但是也造了二十张席面。——当然,这个我们得好好感谢张嫂她们。这一张如果裁剪成普通卫生纸的尺寸,那又接近四十张。如果给通书什的每人发五十张,那刚刚好发完。如果把我们和我们帐的女奴们也算进来的话,每人也可以发二十张左右。假设一个人在生理需要上,一次用两张,那我们四十来人也可以用个十次,将近半个月或者二十天。如果一切为军事计,单纯供士兵们使用的话,那可以用一个来月呢。”

    “这么说,这种粗糙的纤维纸,倒是也有它的用处。”

    “在这个时代,凡是纸,都有用场。”乐正绫向她说,“我们穿越这半年,最苦恼的是什么?生理需要。可以把这件事也请示给司马,让他多采购一点帮忙。而且司马前两日出示给我们的那一大叠麻纸,也不少于我们这个量。如果作卫生纸用的话,那大家是可以用很久的。而且在紧急时刻也可以作一般的纸用。”

    “听起来不错。”

    “什正,卫生纸是什么?”楼昫突然开口道。这把她们吓了一跳。

    “小楼,你怎么这都听得懂了?”乐正绫问他。

    “是两位什长教得好。”楼昫看着她和天依。

    “看来以后小楼会是汉地第三个说上普通话的了。我们在你面前是没有什么秘密了。”乐正绫笑着同天依说。楼昫发现她们在自己交流的时候,会使用“phuthuxua(普通话)”这个词来形容她们自己的海国话。

    “这个卫生纸,顾名思义,就是促进卫生的。”乐正绫同他说,“我们在海国经常使用这类纸。这两天你来帮忙,本来我们想试制能够书写的纸,但是不成功。不过这种粗纸虽然不能拿来书写,但是可以拿来做其他方面的用场。”

    “做手帕?”楼昫问道,“这种纸,沾水多次,就容易散,怎么做手帕呢?”

    “不是做手帕,现在的产量还没到做手帕的程度。”天依对他说,“当然,它在我们海国一定程度上代替了手帕。我们扑完鼻涕,可以把它卷成一团,扔到垃圾篓去。它是一次性使用的。”

    “一次性?”楼昫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概念。

    “然后呢,在汉地,我们这种纸的产量是低了一点,但是它可以做类似的一次性用途,如果你发到二十张,一天用掉两张的话,你可以用半个多月。”

    “这个用是指什么?”楼昫问她们。

    “你蹲完厕的时候,它可以代替石子,或者草。”乐正绫说,“它在这方面的效率和卫生状况,要比后两者要高很多。”

    楼昫听了,着实吓了一跳。

    “你们海国好生奢侈!”楼昫道,“纸,我们以往的绢也好革也好,是拿来写字的,你们却拿它来……我们汉地的豪族都不这样!”

    “因为我们那边纸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乐正绫展开双臂,向他比了一个夸张的动作,“而且这类纸造起来本来就不是为了书写用的,你试试用墨笔,在上面写别扭得很。如果真的适合写字的,质地匀称的纸被师傅们改良出来,我们绝对不会要你拿它们来净身。那才叫浪费呢。”

    楼昫听了听,感觉没错。

    “可是……我们通书什这些天岂不是比一些朝中的精锐待遇都优渥?”楼昫垂下头来,“我们这些天,就跟那些大户的小姐似的,发新衣服,过一次七曜洗一次澡,每天晚上烫脚,要学骑马了,一个伍的人给我们单独教……每天用笔在革纸上写字……现在还用纸净身……何况我们还在上林苑里头。我总感觉……我们的待遇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士卒和寻常人……”

    “因为我们在汉军中是一个比较特殊的部分,承担着比较特殊的功能。”乐正绫向他说,“而且我们的待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提升,你看看那些骑士,至少能吃着肉吧,但是我们除了自己挖陷阱打肉,就不行,顿顿粟米加腌菜,有时候会给白米饭。我们在饮食上和其他普通士卒是差不多的,只是在卫生上,我多苛求了一下,让你们看着比其他人体面一点而已。当然,福利确实也有长进,但这归根结底不是我在司马面前美言得来的,是你们的学习和劳动获得了他的认可。”

    “嗯。”楼昫点头,“什正也不止一次同我们说了,说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希望如此吧。”

    三人将纸裁好以后,乐正什正带着两位什副前去军幕中请示司马。赵破奴对卫生纸的提法非常新鲜。

    “有这等好处,你们怎么不先分一份给老夫尝试尝试?”赵破奴站起身来,“也是,我们汉地的人,是不会把纸这种东西拿来做不洁之事的。”

    只是纸张的生产在汉代还不普及而已。天依想起了记录9世纪唐代社会生活的《苏莱曼东游记》,里面阿拉伯海商就有提到,唐代的人不讲卫生,如完厕以后不用水洗,而是用纸擦。结果这个“不讲卫生”的方法,反倒最终在现代社会流行起来。

    “这并不是不洁之事,”天依向他禀报,“相反,它倒是洁净之事。”

    “这老夫当然知道了,我只是同你们开个玩笑。你们殊域的人,怎么开不得玩笑呢?”赵破奴对她们说,“洛,我家小姐说,你前半年间,平时经常在她身边开玩笑的呀。”

    “场合不同。”

    赵破奴笑了起来。

    “好。这个卫生纸,我回头看看。如果便利的话,我会多进购一点,让卫队和我那群家奴也用上。”

    天依的脑海里开始幻想起造纸坊的师傅们听说自己造出来的纸最终被一群士兵拿来净身的时候,他们受到的打击。显然,就现在来说,一切资源为塞下之事服务,做这些牺牲对于军事来说也是必要的。

    “好了,听说你们这两天也在家奴营中制纸。”赵破奴说,“有什么看法?”

    “一个是浆料太浓稠。里面的纤维不能分散开,还是结成一团,那就必然会导致制出来的纸纤维凌乱。这个得加水稀释。”天依汇报说,“其次,可能是篾席上需要改良。如果能把它的网格控制在一定的密度,那应该就行。当然,我看主要还是浆料的制备上可以改良。”

    “用材呢?你们到处搜罗旧网,还有破布,有什么成效么?”

    “我们只是按历史上我们海国有的造纸法按图索骥。按理说这些材料是更好的,实际上么……也还不赖。”天依说,“当然,后面还有直接用竹子制纸的,那个更方便。”

    “好。”赵破奴一边听着,一边命旁边的校尉记录为文书,准备发给监纸官。显然,司马与骠骑将军乃至汉军可能的总部的沟通渠道非常顺畅,而不像寻常的官僚机构那样冗赘。监督改良造纸的官员已经派出去了。

    “以后每天都会有那边制成的纸送来。”赵破奴按着桌案,对她们说,“你们对于这些纸的质量,有什么想法,一定要提出来。听你们说,你们那边的造纸技术从这种麻纸发展到正规的可书写的纸,那个人试了九年。”

    “是的。”

    “显然,你们说的这些渔网、破布,加水,就是站在他的结果上。虽然你们自己可能不会造纸。”赵司马道,“但是那些师傅有经验。我们绝对不能磨个九年来把它试出来,实际上也不会。至于什么时候制好易书写的纸张,我不知道。但是汉军等不及。你们在塞外的时候,必须携带大量的纸张和墨,准备用来描写任何一种语言。如果到春日三月出军的时候,制麻纸或者竹纸还是不成,那我们也会准备你们前几日说的,五十页的革册,我们会尽量给每个士兵提供四大本。”

    “成本太高了……”乐正绫倒吸一口气。

    “这个没办法。”赵破奴向她们说,“相比于粮秣、甲械、军马等其他的费用,骠骑将军说,我们花在这件事上的成本还是很低的。而且粮秣甲械军马,归根结底是用一时,而通书什出河西,记录的东西,可不是一时之利。”

    听到自己的努力被一直未见其人的、看起来高居在长安深处的霍去病将军所肯定,两人都有些感动。

    “真是感谢骠骑将军赏识……”

    “骠骑将军要感谢你们。这种事,到了以往,根本找不着人来做,也无有头绪。就这点上来说,我家那几位小子虽然先前待你们不周,但是他们还是有功的。”赵破奴转向祁晋师,“老祁,你说说,这几天那些小伙子们训练得如何。”

    “由于雪地的状态,他们的发挥还有一些限制。”祁晋师道,“就马术来说,他们现在一般都能砍倒头两个靶位,但是稳定度还是有待之后提升。其中甲伍的表现仍要比乙伍好。关于步下,我一直在课他们。因为长期施展对格的训练,他们在步下的表现要比马上要从容很多。现在过三回是完全可以的。”

    “那就好。”赵破奴说,“现在已经二年的十二月底了。再过五六天,二年一月就要到了。这样算下去,离三月也就不远。我们得抓紧时间。”

    “是。”大家都点头。汉代的岁时是设置在初冬,一年由冬春夏秋组成,一直到二十年后的太初年间,汉武帝才更改历法为春夏秋冬。

    原先立冬时,赵府中的众人办了一场大宴会,而且在宴饮之前,赵小姐和自己都被莫子成送了新衣服。在燕饮过后,节日的氛围还持续了几天。天依那会儿并不知道那就是汉代的“春节”——准确来说是除岁,她以为春节会在春天到来时发生。看来,就连春节,自己也要和阿绫一个人过了。

    从赵司马的军幕中走出来,看着这些时日来逐渐看惯的上林苑昆明池边的景色,天依感到自己和阿绫对于汉军的重要性似乎并没有自己估算得那么低。显然,赵破奴只是自己的直系领导,而这场计划在更加根本的地方,是由汉军的最高决策机构形成的。自己上个月坐在洛阳的死囚牢里,被放出来充入汉军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自己这种涉及谋逆的重犯,要撤销勾决,显然不是以河南郡甚至赵司马的权力能实现的事情。

    霍去病将军,甚至尚居壮年的汉武帝,及未央宫中的丞相大夫,或许都是通书什的创建者。正因如此,他们才好取得资格,跟随赵司马的直属卫兵和家奴,一同进驻到这上林苑里面。天依第一次感觉到,她同历史的车轮之间仿佛存在一根紧绷的弦。

    她想起自己前半年的生活来。赵府对于无根无着的自己来说就像一条两边都是悬崖的小径,她被后面的人逼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他们预期的模样。现在在司马军中,虽然依附关系仍然存在,但是自己的自由相比于去年来说,确实是要多一些的。由现代的知识武装起来,自己改造时代的机会,在这个特殊的体系里面变得愈发地大了。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