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刘元柱一进家门,就吩咐刘甲去告诉钱庄掌柜、皮坊管事、市场管事、家里管家晚饭后到堂屋,有要事相商。然后自己进了堂屋关上了门。
罗望母子接的活越来越多了,根本忙不过来,商量着雇两个人,再把鲁老太太小院里的空房也租下来使用。可到哪儿雇可靠的人呢,罗望把甘州城他认识的人捋了一遍,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刘家的第一批货全部都是帽子,今天交工,他只需要把母亲缝制的狐狸皮帽子拿上,到刘家把下人们缝制的羊皮、狗皮帽子验收好,交管家就完事。看着天还早,罗望就想到大佛寺前面的小广场看看能不能雇到人。那儿人多,有摆摊的小商贩,耍把式卖艺的江湖客,找临活干的,当然小偷、要饭的也不少。
下午天已放晴,太阳一晒,本就不多的雪全化了,路上到处是泥。大佛寺门前小广场的地面用青砖铺就,倒是干净,也暖和。罗望站在寺前,看见红色的寺门大开着,两侧对联写的是:“卧佛长睡睡千年长睡不醒,问者永问问百世永问不明”。罗望念了一遍对联,想进去,略一迟疑还是作罢。也是的,自己生计问题还没有落底呐,哪有闲情逸致。于是就找个干净的石凳子坐下来,观察着广场上的各色人等。
场地中间卖艺的在钻火圈,围着些观众。离他不远处一个盲人在唱小曲儿,一身破衣烂裳,黑呼呼的棉花露在外边,脚上的破布鞋指头露出来两个,罗望知道眼瞎是假的,不过小曲儿唱的倒是蛮有味道。腿上绑一响板随脚一下下有节奏踏地,发出有韵味的声响,拉的胡琴是自制的,伴着吱吱的噪音唱着:
“娶了个傻女人呀,眼里是萝卜花,
一上炕才知道呀,下面实塌塌,
世上的个穷人多阿哪一个谁像我。
穿一件烂皮袄呀,虮子虱子多,
搭在了那个猪圈上呀又叫猪扯破,
世上的个穷人多阿哪一个谁像我。
瘪谷子我的粮呀,就那么一斗多,
盛在那柜子里呀贼娃子偷掉的了,
世上的个穷人多阿哪一个谁像我。
……。”
调子平缓、声音沙哑,几分悲怆的苍凉,几句无奈的调侃。前面的破瓦盆里有几个铜子儿。
坐了许久,打临工的也看到几个,都不满意,日头偏西时,罗望看见了两个叫花子,正是抢馒头的那两个,他心里嘀咕一下:“这两个行不。”
走过去站在两个人前面没有说话,个儿高的已经认出罗望,先开口了:“师傅,那天的事谢谢你,我们也是饿急了,”口音不是本地人。
罗望把他俩人领了回来。剪头发,换衣服,到洗澡才知道小个子是女的,腿有些残,慢慢行走看不出来。一番折腾、盘问后,搞清两个人的情况。他们是兄妹,哥哥王积富、妹妹王积梅,肃州清水人,母亲去世早,父亲到红石匣子淘金一去不回,本家堂叔黑了心,要卖了两人,兄妹就逃了出来,四处讨饭、打短工,今天到广场就是想找活干。母亲说:“留下吧,按规矩,学徒三年,管吃住,没工钱,还要听话,过几天找个中人立个字据文书。”罗望问俩人同意不,对穷人来说,这是天上牌馅饼的事,兄妹俩当然同意。于是,认母亲为师,罗望为大哥,磕头行礼,家里就算是添了两口人。
晚饭后天还没黑,罗望把狐狸皮帽子装在席蓬车上,自己拉着车送到刘家。
这是罗望第一次到刘家,街门在纱帽儿巷口上,大门是黑色的,很厚实,并不很大,门联写道:“平安即是家门福,孝友可传子弟风”,横批是:“诗书继世,”到也雅致。
一个老人领罗望进门沿青砖铺的路到客厅说:“罗师傅你等着,我去叫管家,”不一会儿是刘甲和管家来了。刘甲直接分咐管家去拿五十块大洋给罗望,是工钱,下人缝制的帽子不用验收了,他已经看过,明天收起来分发下去。等管家拿来钱,装在罗望的褡裢里,刘甲拉着罗望说:“走,到我那儿,有事说哩。”
到了刘甲住的房间,刘甲说:“稍等我一会儿,前面说事儿呢,马上就完,等着我啊。”
罗望等的无聊,又不敢走,就在书架上看,想找本书打发时间,发现一沓子《益世报》,坐下翻看,一会看到一个标题:天津暴乱平息,解方等四人居功至伟,授青天白日奖章。
他粗略看了一遍,里面写有:“1931年11月8日,驻天津日军袭击市公安局、市政府及省政府,……。纠集游民千余人发动武装暴乱。天津市当局宣布戒严,……。驻天津日本领事称1名日军排长被打死,下令日军在闸口炮击市市政府及省政府,26日,日军又一次袭击省、市政府电话局等单位。保安队亦撤出所有防御工事、退至河北。……,怀疑溥仪已经被日本人秘密转移,目前去向不明”。
罗望的心一下沉到谷底,溥仪被日本人转移,父亲他们败了,该会是什么结果。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连刘甲啥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罗望这个样子,刘甲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叫来两个下人,送罗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