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当天晚饭后,刘家堂屋里的会议开的时间不长,中间还打断了一次,但争论的很激烈。
校场里韩起茂杀人立威,八条训示已传遍甘州城,前来议事的人也都知道,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大掌柜刘元柱今天让韩旅长当成了做局的工具,始作俑者还是本人,刘元柱是愤怒、悔恨、不甘、失望、惧怕五味俱全。
当刘元柱把明天军需官来商量军饷入钱庄,并为采办军需提供借款的想法说完,请大家先议,钱庄掌柜刘元生立马表示反对。刘元生是刘元柱的堂弟,年轻时在兰州上财经学校,毕业后在兰州大钱庄做事。刘家钱庄开业,刘元柱请他来掌柜,对刘家的发达尽心竭力,功劳巨大。
听了堂哥的主张他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大哥,咱不能这么干。
第一、韩起茂不可靠,谁也不能保证他能镇守甘州几年。
第二、此人如此毒辣,我们怎敢和他做生意。
第三、甘州百姓日子本就过的苦焦,我们不能助纣为虐。
有此三条,就确定我们不能这样干。”
市场管事周吉则说:“此事可行,其一、有当年胡雪岩与左宗棠的先例。其二、抓住他的钱财我们更安全。其三、可以利用好这层关系为刘家、为甘州百姓谋好处。”
两个完全相反的看法,大部分人支持后者,只有刘甲赞同前者,但他不当家。
会议中断则是因罗望的到来,刘甲想和罗望聊一会,问一问北京、天津的情况和大钱庄的做法等等,不料罗望魂不守舍,只好作罢。
最后确定按刘元柱的主张做,结束时,刘元柱安排了两件事。让刘甲去乡下自己的庄子上查看,给日子过得恓惶的佃户送去钱粮,所有佃户今年的租子减三成。让刘元生等各管事寻找可以投资的产业,把钱庄里的现银撒一部分出去。
刘元生虽不同意堂哥和韩起茂做生意,但对后面安排的两件事由衷地敬佩和赞赏,他觉得刘元柱还是很仁义的。他如果知道了刘元柱中计的事就会明白堂哥心计之深、谋求之远了,他如果知道堂哥一下午把自己关在屋里,像关进笼子里愤怒的狮子一样来回急步踱走,他就会更加明白,刘元柱已下定决心,与韩起茂斗到底了,减租、放贷只是开始。
等参加会的人全部走了以后,刘元柱走到刘甲房间,对刘甲说:“罗望走了阿,甲儿,去伙房让准备二个小菜,烫一壶酒,送书房,你也来”。他打算和儿子进行一次深谈。
酒菜准备好,刘甲用木方盘端到书房,下人过来在火盆上放了一壶茯茶。
二人座定,他先问儿子:“听说那个罗望手脚功夫很好,还识文断字的,你打听他底细了吗?”
刘甲如实说:“手脚功夫是听关五爷讲的,没有亲见,字到识得,不知程度如何,是天津卫的人,底细不知。”
刘元柱道:“改天他来你们多谈谈,与人交往一定要了解他底细,这很重要,安排人从其它渠道打听。”
刘甲答应着说:“是,本想今晚与他谈谈,但会散后我见他神色痴呆,象是发生了啥不好的事,有点怪,也就没说成。”
“这个也要问清,莫不是与我们有关,对和韩起茂做生意事你怎么看?今天的局你怎么看?”刘元柱连着问。
刘甲不加思索地说:“爹,我觉得元生叔说的对,今天的事完全是韩起茂为了那个八条设的圈套,就说第二条,增加赋税不说还只收银元,老百姓只能从黑市上去兑银元,那价多高,他们里外里盘剥了二次,是刮地皮哩,太黑了嘛。今天的事情可能和关五爷无关,姓关的还没有这个能耐,以后韩起茂可能对我们不利,要及早准备。”
“你打算怎么准备?”刘元柱追问,刘甲老实的说没有来得及想。刘元柱满意的看着儿子说:“你有这样的见识,也属可喜。元生只是从生意和道义的角度看与韩起茂做生意,儿子,以后韩是我们最大的对手,局面难以予料呐,韩起茂其人不是粗人,心思很缜密,如果我们不做这笔生意,就无法和他接近,根本不知道他从哪里下手弄我们,和他做生意只是有风险、有失道义,但我们如不主动靠上去那就是危险了,这个你明白了吗。”
刘甲并不十分明白,只看着父亲等待他的下文。
刘元柱看儿子不甚了了,接着说:“甲儿,我们只有和韩起茂斗下去,才有生路,如果不斗,就会被人家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渣都剩不下。韩起茂的作为迟早会天怒人怨,眼下我们要守,一有机会就会翻盘。以后的河西就是马家军的兵源财源呐,你过几天亲自带驼队去去兰州、我去西宁,一则查看我们的商号运营情况,二则想法和马家军上层搭上线,这次下乡,多看看佃户的生活,那是我们的根子,不能有闪失的。”
刘甲多少理解了父亲的想法,说道:“爹,我们能否联合其它商号,共同进退。”
刘元柱沉下脸说:“儿子,万万不可,眼下为时尚早,那么做,就等于告诉韩起茂我们的意图,是在找死。……。”
父子边喝酒边聊天,聊的很深、很透,也很晚了。
刘元柱一夜没有睡着。
罗望也是彻夜无眠,从回来的路上,寒风一吹,罗望清醒了,也镇静下来,他知道不能告诉母亲报纸上的消息,而且要假装高兴。
回家后,王积富兄妹已睡觉了,罗望对母亲说拿回五十个大洋。母亲告诉他,现在家里已经有九十个大洋了,明天去还关五爷的钱。罗望对母亲说:“先不还吧,我想买二台缝纫机”,
母亲在天津用过缝纫机,出逃时卖了,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罗望又动了这个心思。母子俩聊了一会就各自睡了。
只是罗望躺在炕上,眼睛睁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