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说来话长。”郭老板顿时苦了脸,“我们店有个老客户,叫九钱,是斗兽山的人,有一天天刚蒙蒙亮,他领来一个年轻人,叫什么伟良,哦,对了,叫马伟良,外号叫目不什么光,据说他与裴府的案子有关,这不,管它八竿子还是十竿子能打着,反正沾着了就给抓来,把我的酒馆也给查封了。”
谦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制小酒壶喝了一口,嘟囔道:“那怒王就是疯狗,见谁咬谁。”
郭老板四下望了望,小声说道:“咱们都算幸运的,抓的人太多了,要不全都得上铁钩子。你看外面那一堆穿红衣服的,八成一会儿要有要犯进来了。”
程净之这才明白,原来马伟良所说的投奔朋友,竟然是斗兽山,心中暗怒,怎么能与这些人交往,虽然他也并不了解斗兽山,但是听师父说过,那是赤县神州扎在端国的一颗钉子。况且常在街面上听到的鼠庄和猫坞的人,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俱是偷鸡摸狗,卖肉求欢之流。
想到这里,程净之寒着脸问道:“郭老板,你们为何会与斗兽山的人来往,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郭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开门八方客,都是爹和娘,也不能吃个饭还盘查底细呀。”
“而且他们从不赊欠。”蹲在角落的小岳突然插了一句。
程净之细想也是这么个理,人家毕竟只是开门做生意而已,缓和了脸色,继续问道:“可是你们罪也不重,为何也关到底层来了?”
“唉,上面没地方了呗,难道你有什么重罪?看着不像呀。”谦哥在一旁搭话道,“呃,这么一说,看着你有些面熟呢,你好像是,好像是那个……”
账房先生总是比老板更加谨慎。
“光顾着聊了,还未请教?”郭老板抱拳道。
“在下地不沾血,程净之。”
“嘶……”郭老板等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不是一个善茬,他们还以为这么久才抓进来的,肯定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呢。
虽然他们没有见过程净之,但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杀手,在普通人的眼里就是魔鬼。
郭老板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明明看到红袍军来了,却没想到就是来看守他的,还以为只是提前过来站岗的呢,勉强稳住心神,没话找话,哆嗦着说道:“久闻大名,今天来的匆忙,没带白布是吧。”郭老板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欠抽的话来,说完一阵尴尬。
程净之更是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接话,既然能到这里来,哪是自己想带什么就带什么的,自然是被官军收了。
“程兄,你嫉恶如仇,街面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最是钦佩。”谦哥赶紧接话,生怕这个恶魔一个不顺心便会动手,他们三个捆在一起都不够他一划拉的,“在下不才,给你做了一首诗,还望笑纳。”
谦哥说着,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硬是想出了一首,故做深情的念道:“七尺白布肩上扛,一杆长枪袖内装。平生最敬天和地,无奈杀人嫌血脏。”
小岳见谦哥几步成诗很是佩服,不禁暗挑大指,不愧是我大爷,但听到第二句吓了一跳,赶忙低声提醒道:“大爷,什么袖子那么大呀,还能放下长枪。”
“啊,一杆长枪布内装,是布,布内。”谦哥抹了一把汗道。
程净之啼笑皆非,这是唱得哪一出呀。
正在这时,牢门打开,几个符兵架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女人鬓发散乱,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琵琶骨被铁钩穿着,后背突出的钩尖上血迹已经干涸,显然是刚刚经受大刑,已然晕厥。
“都满了,就先放这间吧。”领头的符兵吩咐着,将这个女人扔在地上,转身又将牢门紧紧锁住。
“这是什么人?”郭老板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只要多一个人,哪怕是死人,这里的气氛也不会这么尴尬了。
“这是水妖。”程净之淡淡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郭老板有些诧异的问道。
“你看她身上。”程净之说着,指了指被打得残破不堪的衣服下,露出的身体,上面布满鱼一般的鳞片。
润下族平时并不显现鳞片,想必是刚才受刑之时她故意运功生长出来的,可以减少一些痛苦。
“嘶……”另外三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气,乖乖,看来这里除了他们三个,都不是简单角色。
“咳。”那女子发出了声音,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程净之向他们三人问道:“有水么?”
郭老板和小岳都摇了摇头,谦哥小声说道:“只有酒。”
“也行。”程净之接过酒来,扶起那名女子,向她口中倒了一点儿,辣得那女子一阵咳嗽,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端国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水妖是害人的妖魔,但直觉告诉程净之,这个女人不是坏人,况且端国官军的所作所为,才更像是妖魔。妖魔口中的妖魔,自然是好人。
郭老板三人却不自觉的向后退,这是老百姓对水妖的自然反应。
“你们这帮土狗!”那女子却并不感激程净之,而是愤怒的说道,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程净之过来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姑娘何出此言?”程净之并不气恼,平和的问道。
那女子冷哼一声,并不答话,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露出极度仇恨的目光。程净之吃了一惊,看来水妖对人的仇视,远远比想象中的要深,甚至从她的言辞之间,仿佛她们才是受害者,人才是妖魔。
难道端王对百姓所说的并非全都是事实?不,不可能,连破锣师叔都说过水妖惑人,自然不是善类。
程净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女子也闭上眼睛,空气瞬间凝固。
小岳见程净之有些尴尬,出声帮他打气:“你个不知死活的水妖,连‘地不沾血’也敢惹,小心他生气宰了你。”
那女子听到以后,猛的睁开眼睛盯住程净之,问道:“你的名字也有‘不沾’二字?”
“没错,在下程净之,诨号‘地不沾血’。”
“那你可认识巫马心?”
“他是在下的师弟。”程净之有些纳闷儿,从来没听过小五还有水妖朋友。
那女子挣扎着想要起来,程净之赶忙拦住她:“姑娘,你伤太重,还是不要动的好。”
“好,请先生俯身过来。”那女子不再勉强,轻声说道。
程净之有些意外,但还是把身体放低,挨着她的身上,那女子附耳说道:“我命不久矣,既然你是巫马心的师兄,我信任你。我叫鱼秀,是润下族趋善域右护法鱼鸽爱女鱼淼的贴身侍女,随小姐来寻找巫马心,有要事相告,日后你见到他,务必请他与我家小姐联络。”
“他到何处去寻找你家小姐?”程净之问道。
“他不需要寻找,只需放空心神,我家小姐自会找到他。”鱼秀说着,又露出了愤恨的神情,说道,“我与小姐分开,遇歹人所害,这才被他们抓来这里。我家小姐就在树河镇,若你有缘能遇到,便说是鱼秀让你来找她,麻烦将此话转达给她:‘布迭婷敢娘杨波富木猛欧心各虾小项达’。若无法遇到,将此话带给巫马心,她也可以感知到的。”
“好,我答应你。”程净之正色的说道。他并不了解这句异族话的意思,只好把它反复记熟。
鱼秀又将鱼淼的相貌简单描述一下,接着费力的将手指咬出鲜血,在程净之的手臂上画下一个简单的鱼,像是写了一个甲骨文中的鱼字,只是多了一些鳞片。
那血图在程净之的手臂游走,如同虫子在寻找洞穴一般,接着便钻入手臂消失不见了,紧接着耳膜一阵刺痛,程净之心中一阵惊恐。
“先生莫怕,刚才那刺痛只是在耳膜上穿了个孔,日后你便知它的妙用了。”鱼秀见程净之有些皱眉,轻轻的说道,“此血并无任何害处,只是我族的标记之术,遇到我族之人,这图即会显现,小姐便知是我拜托先生的了。”
程净之点头道:“在下定不负姑娘重托。”
鱼秀目露感激,轻声说道:“多谢先生,秀儿伤重,不能行礼,还请见谅,此恩来世必报。”
“别多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定救你出去。”程净之说着,轻轻的将她身体放平,躺在地上。
鱼秀看着程净之,欣慰而又惨然的笑了笑,闭上眼睛。水气开始从她的身体中冒出,很快如同蒸汽一般,遍布所有毛孔,皮肤迅速失去弹性布满褶皱,不断萎缩下陷,瞬间成了一具干尸。
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没想到水妖自杀的方式竟如此恐怖。
虽然与这水妖刚刚相识,但程净之竟不免有些伤感,他的职业决定了朋友很少,下山以来,或许这是唯一一个算是朋友的人了。
郭老板和谦哥对视一眼,身体不由得又向后缩了一缩,小岳更是早已将头抵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牢头接到报告赶来,见尸体变成这个样子,惊得半晌没有说话,在手下符兵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吩咐将尸体抬出去,口中还不免感慨:“啧啧,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了,还没来得及享用呢,唉。”
人都死了,竟然还如此出言不逊,程净之不禁怒火中烧,怒目相视,恨不得生吞了他。
牢头发现有人瞪着他,轻蔑的说道:“看什么看,再看小心老子把你眼睛挖出来。”见程净之有了怒火,那牢头反倒更来劲,嘻皮笑脸的又继续说道:“进到这里来的人,还敢这么嚣张,等你到了我的手里,让你见识一下大爷我的手段,保证让你觉得能死都是最幸福的。在这牢里,哪个女人不得从我手上过一遍,别看她们穿着囚服,那胸,那屁股,啧啧。怎么,你能咬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