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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人心

    已是冬月(农历十一月),冬至方过,天气愈发冷了,长江水也没有寻常的汹涌浩瀚,江面上几乎见不到船只,天将欲雪,很有些暗沉。

    放眼望去,一片灰沉,只有城头朱红大旗时不时摆动着,成为附近唯一不同的颜色,泸州城各处大门紧闭,但城垛上悬着竹帘壁户,隐隐还能看到些火炮、甲胄,很有些森严的模样,倒是与前次颓败模样很有些不同。

    城北五里,成片的营帐层层叠叠密布,中央树立着一面黑色的“梁”字大纛,仿佛一只巨兽在冷冷地的盯着不远处的城池。

    营外数里,不过离城两里之外,百十名衣袍厚实、浑身甲胄的骑士,簇拥同样一身黑色的梁王,停驻在一处缓坡上,面向着泸州城的方向。

    那座原先在他们控制下的城池,现今已然易主,而这次他们必须要再次拿下这座城池,否则便是陷入四面楚歌、无法回乡的境地;而现在这座城池,不仅有了防备,而且已然没了内应。

    城中的官军正是杀害自己太子的京营!奢崇明的眼中泛着血色,面色青黑,消瘦了不少,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他那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露。

    “大王!”忽然身侧一位将校模样的骑士大惊失色,朝他看了过来,余下众人也是纷纷勃然变色。

    奢崇明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强撑着没有倒下,胸口却剧烈起伏,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城头,在那里,缓缓升起一颗头颅,城墙上也隐隐响起一阵欢呼声,他的心一阵抽搐疼痛,那必然是自己的太子了!

    一时间,周围无人敢说话,只战战兢兢的看着他;好半晌,奢崇明方才闭了闭眼睛,长出一口浊气,嘶哑着问道:“攻城的器械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是十一月十三了,他领着中军大队来到这泸州城下已经不止五日了,谁曾想那官兵不仅不出战,还把州城附近的林木或砍或烧,坚清壁野之下,造器械的进度大大减缓,而且那汉民也不知所踪,连驱民攻城的手段都难以施展。

    “大王,”周围的夷人土兵相视一眼,终是一位领头的硬着头皮道:“要去到好几里外,方才有些树木,这速度实在有些快不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梁王,不禁又说道:“那官军龟缩城中,不若我等领兵绕过这泸州,直接回永宁.....”

    “昏聩!”不待那将校说完,一声怒喝炸响,奢崇明猛然怒目圆睁,虎死架不倒,他扫视着周围,虽是面色苍白,整个人也看着消瘦不少,但终是无人敢于对视。

    “不拿下泸州,怎么过江?!补给如何筹措?!城中官军不知几何,若是中途出击又当如何!咳咳!”何况若是不战而走,这原本就是以小博大的军心士气,可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消耗,但话未说完,他便又猛地咳嗽两声,好一会方才缓过来。

    他看着唯唯诺诺的将校,心中暴怒的同时又觉得一阵悲哀,这些人中,怕是有不少,觉得自己是为了给太子报仇,方才执念要攻下泸州罢,以往的自己,何曾需要这些来话语,来说服麾下将校?人心散了.....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江风在吹,冻得人脸上生疼。

    “火炮和那后队人马什么时候到?”半晌,奢崇明再次长舒一口气,方才出声问道。

    他也是知道,此次京营的火器,比那寻常的官军要精良不少,此时又没有攻城器械,也没有汉民给去消耗,或是扛那夯土堆城,缓急之间实在有些一筹莫展,难道要拿夷人勇士的性命去蚁附攻城?

    “驸马三日前已经去了内江,想必留守的张将军部,须臾便至了。”

    眯眼点点头,奢崇明没有说话,自己留张彤领三千军马押运着攻城器械、火炮等笨重之物殿后,却不想成都城中竟有追兵跟随,已然是滞留内江数日;但不用想,那官军在重庆府也是越来越多,这泸州城却是须臾耽搁不得了。

    而且隐隐的,他也在怀疑那成都府中的官兵真有胆子追来?御史便在三日前,派樊龙去催促进军了,只是不知道那内江的情况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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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离泸州两百余里,快马三日可到的内江县城,同样是四门紧闭,城墙上往来巡视的黑衣兵丁不断,显得有些森严。

    因是前次一战而下,又是大肆烧杀抢掠一番,城中显得很是冷肃,一路看去,只有县衙左近还有些人气,但大都也是夷人土兵,面色冰冷的进出。

    进到正堂,张彤一身甲胄,佩腰刀,兜鍪放在桌案上,轻轻抿着茶,旁边扥亲信也是目光警惕,全身甲胄。

    “那樊龙现今起来没有?”半晌,张彤放下茶杯,出声问道。

    “是,将军,”亲信躬身回道,面上却是古怪不已。

    那梁王“佳婿”昨日方至时,满脸骄矜,及至张将军好言服软,好酒好菜的陪着,才稍稍加以颜色;晚间又安排了那不知道从哪收罗来的窑姐侍寝,可谓殷勤之至;那樊龙不知是在征战中憋久了,还是本就欲求不满,竟是折腾半宿,这会已是“日上三竿”之时,却还未醒。

    “军中可有何反应?”

    “将军,倒是有数位校尉嚷着要赶紧去泸州,”亲信看了一眼张彤,面色变得难看:“还说有没有追兵,不知为何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县城滞留。”

    这内江县城早就被劫掠一空,大家伙儿又归心似箭,自是不愿待着;但平日老实听令,昨日“驸马”一来,便阴阳怪气,明里暗里说着将军的不是,实在让人恼怒。

    张彤的面色也不好看,眯着眼,却是没有说话,面色阴晴不定,已经二十天了,怎么着也该有了消息罢。

    一身甲胄的夷人军将不由看向门外,似乎在等着什么,此时天空厚厚的云层散去,竟然射出来几道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