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师东北,近两千里的鸭绿江北岸,蓝天之下绵延群山脚下的平地上,放眼望去,大片的营帐,一色的纯白镶蓝旗帜,戒备森严,一队队的后金哨探自营内进出,还有无甲跟役往返于江水与大营之间,挑水造饭,喂养马匹,炊烟袅袅。
八旗军扎营一向颇有章法,自老奴时期起,行军打猎,冬则立栅,夏则掘壕,又牧马于栅壕之内,传角刁斗箭头以巡更,人马皆不逃散。
此时在营内一根高高竖立大纛的大帐前,帐内数名甲胄齐备的甲喇章京分列两侧,旗主阿敏居于上首正中,身前跪着一个兵卒模样的人。
“大汗要我领兵回转?”
“是,贝勒。”
“可是有什么消息?”
“据明国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九月初五四川土司奢氏反了。”
“大汗身体可好?”
“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挥了挥手,兵卒赶忙磕头退下,阿敏神色不动,只是在低头沉思,今日是九月二十六,按推算明国内乱的消息,则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自己这来的。
他的脸上,露出与平时暴戾冲动完全不同的深沉模样,麾下的甲喇章京们也是神色凛然,只等着他下令。
阿敏今年不过三十有五,其父舒尔哈齐与大汗一同草创大金,临近功成,却被冠以谋叛之罪,兄弟被杀、父亲被囚禁而死;仅年幼的他免于一死,养于努尔哈赤处。
最初被封贝勒,多有战功:明万历三十五年,与褚英攻取乌拉宜罕山城;四十一年,随大汗灭乌拉部;四十三年,大汗创建八旗制,任镶蓝旗旗主贝勒。
大金天命元年,封和硕贝勒,与代善、莽古尔泰、黄台吉并称四大贝勒,排行第二,参予国政;四年;破明兵于萨尔浒山、尚间崖及栋鄂路,随即又参加灭叶赫部之战。
战功是他凝聚麾下女真勇士的根基,而表面的暴戾、粗豪,便是他在努尔哈赤及其他贝勒面前的“保护色”,父亲兄弟血淋淋的惨状历历在目,大金可是容不得一个英明睿智的舒尔哈齐之子的!
当然阿敏也深知,努尔哈赤不杀自己,一方面是因为父亲舒尔哈齐麾下实力,仍旧残存不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从小便会察言观色,懂得如何“作人”。对大汗的心思他看的透透的,所谓讨伐朝鲜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只是为了彰显他的权威。
再者说现在朝鲜这坚清壁野的模样,哪有什么油水可捞,大金国中粮草用度也是捉襟见肘了!这也是他为何敢迁延数日的原因,想着那明国的武将毛文龙必然在汉城逍遥快活,阿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但现今明国国内不稳,自己却是该回萨尔浒了,只要四川的叛乱不能迅速剿灭,九边的精锐、明国的钱粮,便要往西南源源不断的送去,饱受打击的辽镇必然愈发虚弱,这便是大金的机会!
新兴势力虽说也有内部争斗,但在初期却总能保持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以及斗而不破的团结,这也是为何,“后世”建奴能屡屡与流民军“互相配合”的原因。
“走,咱们回萨尔浒去!”
“是,旗主!”大帐中响起一股甲胄之声。
透过大帐的门帘,阿敏的眼神看向远方,面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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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版图的西南处,便是贵州省,从贵阳向西,越过鸭池河,则为水西土司的辖地了。
水西宣慰同知,便居于离贵阳不过两百六十里外的官寨内,寨子占地逾八百亩,房屋节次鳞比,石基、木墙、黑柱、青瓦,屋脊上的宝顶是牛头和夷人最崇尚的葫芦;寨中人头涌动,各色佩刀的夷人青壮云集,显得愈发“热闹”。
官寨正中的院子正厅,年过五旬的水西宣慰同知安邦彦,一身着黑袍的,面色阴沉的,久久不语,下首的壮年男子面容与他有些肖似,正是其子安武功,有些不安,不时看看他。
“那李枟还未应承?”半晌,安邦彦终于开口。
“是,阿爹!”安武功面色也阴沉了下来:“贵阳府城的戒备也严了起来,从各地收罗粮食更紧了。”这巡抚衙门的官儿什么时候转性了?自己等人“自告奋勇”去那永宁平叛都不答应,与那经年旧事大相径庭。
“水东宋家怎么说?”
“只说听从官府的,其余都未应承,”安武功不由恨声骂道:“真把自己当汉人了!”
水东土司宋氏,为贵州大土司之一。自隋末起便管着鸭池河以东的地界,根深蒂固,由于其衙署长期在洪边寨,当地人又称之为洪边宋氏,又因元末明初宋氏祖上任过贵州宣慰使职,故而又称宣慰宋氏,这一代的家主为宋万化。
安邦彦的眉头微蹙,永宁奢氏的谋划,他自然是参与颇深的,现今其势如破竹,直逼成都府,自家虽鞭长莫及,但凭着川中的官府兵力,想必那奢崇明也不会过于费力
“故土难舍”,安邦彦的目光主要觊觎的是贵州之地。
但现今可虑的便也是贵州、云南两省的援兵。
贵州山地居多,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官府在贵州的势力和精华,集中在安顺州至贵阳府一线的平地上,有他水西安氏在,永宁的后方自是可保无虞。
但只怕官军缩在贵阳,自己的办法便不多了,便只有联合离贵阳最近的水东宋氏,对贵阳形成围攻之势......现今看却是好言好语无甚用处了。
“安效良那边可是准备好了?”沉吟半晌,安邦彦又是发问;他口中的安效良也是安氏族人,现任乌撒府土官。
乌撒府在云贵川三省交界之处,地势较为平坦,实在紧要。
若是官军要从贵州发兵救援四川,最佳路径便是从贵阳府,走水西城(后世黔西),至毕节卫,攻永宁后方,沿途多山,还要经过水西的地盘,他倒不担心,来了只叫他有去无回。
但若是从云南发兵,便得沿昆明府、寻甸府出,入四川后,再过东川府、乌蒙府,经叙州府出山后,便是一马平川了;而必经之路的东川、乌蒙二府,便在紧邻乌撒府了。
“那边兵力不过数千,要攻伐东川、乌蒙两府怕是不够.....况且那云南的土司和咱们不一定会是一条心。”安武功眉头紧皱。
现今除去去那永宁的之外,水西尚有两万来土兵已经全部集结在织金关,但未得官府许可,擅自出辖地,便会被视作谋反,又有贵阳的万余官兵“虎视眈眈”,实在不好动弹。
“再给巡抚去信,就说我等土司兵将,秣兵历马就等朝廷旨意了,现在叛军都已经到成都了!”安邦彦也不由有些着急,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缓声吩咐道:“将安位和奢杜辉好好看顾着,别出什么差池!”眼神很是阴恻。
安位是朝廷认可的宣慰使,前代宣慰使安尧臣之子,因其年幼无法掌权,便被身为族兄的安邦彦掌了大权,而奢杜辉便是安位生母,奢崇明的妹妹。
“是,阿爹!”安武功重重点头,事关手中权柄和自家性命,他也不会有半点怠慢。
安邦彦点点头,目光也不由飘向北方,以他的做派自然不会轻易冒险,成为那出头鸟,如今的关键,还是得看奢崇明在川中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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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贝勒伐朝鲜,未竟全功而返。
——《后金史·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