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京师还有一层薄雾,略微有些凉意,此时城门开启不久,除了几处城门和菜市口等处的早市,其余地界行人稀疏;但在宫城南侧,挨着长安东街的兵部衙门,却已是人影憧憧,瞧着还颇有些摩肩接踵的意思。
其中只有一半是兵部的吏员和前来办差的武将,其余的一半看打扮,竟像提塘官、各个府中的家人和茶馆酒肆的小二,如此闲杂人等居然在堂堂兵部衙署门前聚众,简直有失体面,惹得来往的文武吏员蹙眉不已。
辰时四刻,只见一吏员模样的中年,步出衙署,身后跟着数位杂役侍卫,杂役手捧着一摞摞的纸张,看上面倒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原本分散的众人见状,赶紧围了上来,争先恐后,一时间愈发嘈杂。
“静一静!静一静!”吏员也是皱眉,摆摆手,肃声道,见效果不彰,又挥手让侍卫拿着棍棒上前,威压之下,方才安静下来,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扬声道:“蒙天子圣恩,今日为皇明时报首次刊行......”
看众人无甚反应,也没有几个颂赞的,他暗自撇了撇嘴,暗骂不上道,不过想着这会没有上官、同僚,也是觉得索然无味,便直接道:“先由两京十三路提塘官上前领取。”
“是!”
只见十三位吏员模样的人拱手上前,核实腰牌后,按照每县三份,各自领取百十份“时报”不止。
“尔等须确保县中必有时报,部中将核实考察!”
“是!”
吏员点点头,又扬声道:“其余人等,凭腰牌,每份两钱银子,先到先得。”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不由又往前走了几步,此时一斤猪肉也不过就这个价了,好在他们不是茶馆酒肆的小二,便是各个高门大院的家人,这每半个月的二钱银子倒也出的起。
何况此时京中已经不允许随意手工抄邸报,均为那活字印刷,限定了内容和版式,店中的客人和家中主人都是需要了解时事,众人也只得老老实实来这兵部出钱了。
只一小会,各个杂役手中的近两千份“时报”,便消耗一空,还有来的晚的没有买到的,口中难免骂骂咧咧,抱怨不止。
......
斜对角几十步外,宗人府衙署门廊下。
朱由校戴方巾,着交领道袍,一身寻常士子的打扮,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微微点头,身旁是一身常服的魏忠贤陪着,再往后便是躬身侍立,微微低着头,却难掩激动的新晋兵部主事阮大铖,他原本面白,此时却是一抹潮红。
朱由校确是比较满意,原先的邸报由提塘官抄写六科诏书,发往州府,中枢却无明确集中部门,只是提塘官以武官充任,由兵部统一管辖,而邸报的内容也以皇帝诏喻、官员变动、军情通报、文化科举、天灾人祸等为主。
但也是因为无定制,导致邸报刊发的时点、内容均是驳杂不一,虽说是以朝廷的文书基础,但难免其中有提塘官自己的想法掺杂其中,至于“宣传”上的效力更加难以控制了。
现今明确了以兵部为负责部门,又统一活字印刷刊印,再加上头一遭的社论,先前的弊病种种算是改良不少;对于更好地启动大明的国家机械,实现他的想法助力不少。
“此次时报操持的不错,”赞许的点点头,朱由校又轻声问道:“这刊行过程之中可有何难处?”此时自然是轮不到阮大铖说话的,他依旧低着头,只是面色愈发潮红,身体也微微发抖起来。
“陛下,”魏忠贤瞥了一眼身后的兵部主事,压低声音道:“这每月刊行的花费却是不少......”活字印刷又要添置器械,又要制模,自然比提塘官手抄“贵”上不少,而这还不算驿卒的车马耗费.....兵部自然是不会出这些银子的,又是指着内帑了。
“唔,”朱由校闻言微微沉吟,随即吩咐道:“现今是两千份,下回再多刊印一千份发卖,应该能收回些银子,另外还可以将九洲钱铺和粮店,在时报上广而告之,招徕些生意,而后返利给时报,何如?”
“.....是,陛下,”魏忠贤似懂非懂,这便和街市上店家的旗帜、招牌类似,只是会有效用吗?但天子既然金口玉言,他也不会去反驳,只是略微迟疑,便恭声应是了。
......
九月十九日,距离永宁土司叛乱的消息传到不过三日,又一枚巨石,在京中重重砸下。
首次刊行的皇明时报,竟然发布了一篇“平叛檄文”!
不知是因为此事实在新鲜,抑或是刊行的数量较之以往的邸报多了不少,整个京师都躁动了,各处茶楼酒肆爆满,满馆皆是唱报之人,便是馆外,都黑压压聚满了人。
“昔五胡乱夏,仅一再传而灭。今东虏应谶,适二八秋之期。诚哉天道好还,况也人心思汉......
永宁本我属夷,屡生反侧,遂乘多难,窃踞川中。衣冠变为犬羊,泸州沦于戎狄,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者也......
今日奉天倡义,代罪吊民,卧薪尝胆,法古用兵。
至如川人,受我朝三百年之豢养,遭乱贼一遭之摧残,祖父既受其刑毒,母妻甚被其宣淫,尔二三孤儿,尚为夷人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妇。
报仇雪耻,岂待异时;归正反邪,端在今日。则张良报韩,先挥博浪之椎;朱序归晋,遂成淮淝之捷。或先机革面,或临敌改图。
叛军中以一邑一镇来归者,定与度地纪勋。或率兵而至,则论其众寡而照数授职;或洁身而来,则就其职掌而量材超擢。
世受国家抚赏之恩,原非一类,共在天地覆载之内,亦有同仇,无怀二心,视之一体。不但休屠归汉,名高日;且如回纥扶唐,烈光叶护矣。
大明仁义素著,赏罚久明。先机者有不次之赏,后至者有不测之诛。一身祸福,介在毫芒;千古勋名,先民之业,争之顷刻。
师不再举,时不再来,布告遐迩,咸使闻知,敬哉特谕!”
“好!”
“说得好,好一个先民之业!”
待茶博士读完“社论”版块上的檄文,茶客们止不住纷纷叫好,大明立国之正,国风之强硬,历代少有;大明方今年年天灾兵祸,偶有一次慨然发声,群情自然难免激昂了。
“列位看官,这时报上还有一则消息,说是即日起便每年行武科!言道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
“大丈夫当投笔从戎啊!”
“正是如此!”
.....
因为一份时报,多年未见的昂扬热血,竟又在京城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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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刊《皇明时报》,大行于世.....各地士子弃笔投戎者日多。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