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本就不平静的朝堂,又似投入了两颗石子,太常寺卿赵老大人的致士奏本再次被驳回,似乎圣眷仍在?东林众人恍如一匹匹闻着血腥的饿狼,群情汹涌,何况还有蓟辽总督这块“大肥肉”在眼前?
一时间,京城官场走动串联者多不胜数,举荐、弹劾的奏本也如雪片一般飞入宫中;只是在这纷纷扰扰之中,天子却已然轻骑简从,悄然离京了。
大早策马出京城,一路向西,沿着已经整饬好,可供马车通行的官道奔驰,近百骑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群山环绕的兵器厂。
驻马山谷南口,举目望去已有箭楼和哨岗,由京营分兵驻守,验了腰牌文书后,在将士行礼注视中,天子一行进入被山包围的谷地。
此时的谷地中已是全然一番不同的景象:四周青山绿树,道路整饬,中间小河流下,西侧一片白墙青瓦的平房,若是近看,却是每件房屋较一般民居高大不少,且墙厚不止两倍,又是铁门铁窗,很是坚固......
信马由缰,众人伴着天子缓缓朝里而行。
“臣李之藻、臣徐光启、臣毕懋康,参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山呼,将朱由校拉回眼前,只见前方三丈之外,三位红袍文臣,身后跟着些侍卫、匠户纷纷下跪行礼,口中山呼不止。
“免礼平身罢。”
“谢陛下!”
缓缓策马近前,打量起一个新面孔来,五十来岁,身材中等,浓眉阔鼻长髯,须发皆白,这就是被“后世”称作精于泰西之学的李之藻了罢,据说还受了洗礼,连父亲的葬礼都是“西式”,在当世真真是特立独行。
及至近前,朱由校翻身下马,目视对方,温声道:“李大人奔波千里,一路辛苦。”
李之藻抬头看看眼前的天子,心中一暖,又是赶忙拱手低头道:“臣愧不敢当。”
他确实心中略微惶恐不安,虽说现在差遣没有定,仅仅是因为“采买火器有功”但已经有传言,他将由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右参政,擢升为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由地方近中枢,还能升一级,实在是超擢了。
似是知道其心中所想,朱由校微微摆手道:“李大人精于财算之道,在户部行走办差正是合适;且西人之学,可借鉴之处亦是不少。”
“臣惶恐!”李之藻又是躬身行礼,证实了传言,他的心中也难免激动,虽说天子没有明说,但户部侍郎之于他不啻于平步青云了。
朱由校见状微微点头,三品以上官员需要廷推,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他确实有意将徐、毕、李三人推上高位。
现今无论是“方党”抑或是“东林党”,都是惯于圣人之道,奉四书五经为圭臬,又常年在京中为官,对于民政、军事不甚擅长,不是他心中合适的朝臣典范。
而眼前这些“技术型官员”,不仅长于实务,而且擅长西学,眼界开阔......关键还被各党视作异类,正好适合成为自己在朝中文臣的“基本盘”......
“谢陛下,”李之藻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感动,大明对于西学大体是不支持不反对,但在科举和官场,却是将西学视作“奇巧淫技”,即使位高如他也难免受到冷嘲......却不想皇帝却是开明至此。
一旁的徐光启和毕懋康相视一眼,面露喜意,几人都是“同病相怜”,相交也是不浅,见好友擢升有望,心中也很是高兴。
“陛下,”徐光启见皇帝态度和煦,不由出声道:“李大人此次来,不仅采买了红夷大炮和火枪,还带来了一位精通铸炮的佛郎机人.....”似乎担心皇帝不喜,边说还边看着皇帝表情。
“哦?”朱由校微微一愣,却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却是谁人?”
徐光启微微侧身,向后虚指示意,身着大明读书人长衫,但身材不高,肤色也未见得白,一脸络腮胡的番人,向前两步,跪下叩首道:“佛郎机人汤若望,见过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官话有些广东口音,倒是也能听懂。
朱由校看去,这番人显老,这汤若望不知是三十还是四十了,微微颔首,方才问道:“你会铸炮?”
“的确会,”汤若望抬头回道,倒是没有谦虚,他在教廷的罗马学院学习过四年;其中就包含数学、天文、地理、机械、化学等科目,还曾听过伽利略的讲授。
前年他和教友们刚抵达香山澳,便开始精心研习中国语言文化,甚至以掌握北京官话为目标;还脱下僧袍,换上儒服,住进大明的房屋,潜心研究中原经史和伦理,遵循着前辈利玛窦开创的“合儒超儒”的传教方略。
而这次打听到大明广州官员要赴京任职,还要采买火器大炮,他便四方联络,主动请缨;在汤若望看来,这是一次重大的机会,可以让教会的事业,在大明这片广袤且人口稠密的土地上,发扬光大的重要机遇。
而且眼见大明皇帝开明,不到三十的他眼中愈发满是热切。
“那便留下来好生铸炮罢,若有功绩,朕不会吝惜官位和赏赐,”朱由校微微点头,看着眼前热切之意愈发浓厚的佛郎机人,又接着道:“只是不得随意传教。”涉及外来的宗教,不得不谨慎对待,这些番夷可是没有什么忠义之心。
李之藻闻言也是微微失望,不过确实对在大明此类情况习以为常了;不再理会佛郎机传教士眼中的强烈失望,朱由校又对徐光启说道:“去看看红夷大炮的威力罢。”
“臣遵旨!”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官厅而去,沿途行礼山呼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