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建州东边。
这是建奴牛毛寨外十里的一处树林,毛文龙正带着几个亲兵,在听营中夜不收的回报,“禀告将军,牛毛寨守军今日大部已经出城,应当是去二十里外汉民村寨打草谷去了。”
一旁的亲兵闻言,咬牙切齿,目视着将主,就等一声令下;辽地的士兵,没有几个不是和建奴有血海深仇的。
毛文龙嘴中叼着截树枝,面色沉静,只听那夜不收又接着道:“卑职没有跟太近,大概有歩骑不足五百。”
“仲明,你先歇会罢,”毛文龙点了点头,让手下最得力的“义子”斥候先下去休整,心中暗暗盘算,建奴倾巢而出攻沈阳,这牛毛寨中本就金兵不多,现在出去一波,城防更加空虚。
就是这了!他决定搏一把,这地方不是前线,汉民不少,金兵又分兵出城,有搞头!
心意已定,也不耽搁,翻身上马,带着属下往营地赶去,今晚要夜行军,明早等城门一开就抢城!毛文龙心中一片火热,不由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当夜,借着夜色,毛文龙领着麾下一千多将士,睡在了离牛毛寨城三里外的树林里;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没有生火,就着凉水,啃着干粮,枕戈待旦。
......
天启元年四月二十,天刚拂晓,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牛毛寨城的城门就将打开,毛文龙及其部下,已经准备了一个时辰了,只等他一开城门就去抢城,两里路的距离,只要不到一刻钟即可。
看着不远处的城寨,隐藏在树林中,身上、头顶都插着树叶的毛文龙心中暗暗鄙夷,真以为这朝鲜、江上是绝境嘛,一点防备都没有。
时辰到了,城门没有开,部下面面相觑,莫不是被发现了?
毛文龙心头也发紧,只见他摆了摆手,让略微躁动的部下镇定下来,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城门,半晌,连那络腮胡上落了一只飞虫,都没有发觉。
此刻时间过得特别慢,又过了一刻钟,城门终于缓缓开启,城里的百姓出来,城外的百姓进去,金兵挨个收着人头银子,骄横无礼。
毛文龙猛地抓住胡子上的飞虫,一把塞进嘴里,眼中发亮,闷声道:“娘希匹,这建奴怕是头头不在,偷懒迟开城门了!”咧嘴大笑却不出声,众部下也跟着闷笑,树林中响起一阵哧哧声。
毛文龙猛地一瞪眼,挥挥手,一众部下凛然起立,这次为了保密,又是山路,没有携带马匹,众人抽出兵器,开始慢慢往前走,及至将要走出林子,在校尉的带领下,猛地加快步子,向城门冲了过去。
“杀鞑子!”怒吼声伴着脚步声,衣甲声,在这片谷地中响起,惊起几只飞鸟。
不远处城墙上的金兵半晌之后,仿佛才看到冲过来的敌军,失声般的尖叫起来“敌袭!敌袭!”不敢相信这里竟然会出现敌人,难道是从天而降;反倒是城门处的百姓反应更快,慌乱地将手中的东西一抛,哄然四散。
等城门口的建奴士卒回过神来,驱散百姓,想要关住城门的时,毛文龙已经一人当先,离城门只有一箭之地了;他也不管部下有没有跟上,一边跑一边抽出弓箭,对着守城的金兵就是一箭。
自然是谈不上准头,但是那些个金兵似乎吓了一跳,惊骇欲绝,转身四散而逃,毛文龙又是一阵冲刺,占住城门,喘了口气,哈哈大笑,对着跟上来的的部下道:“兄弟们冲啊!”
“哈哈,将主威武!”
“杀鞑子啊!”
“这几日口中都要淡出鸟来了!”
一众将士旋即往城内杀去,而留守的金兵,却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组织起来;城中已是乱成一片,汉民还好些,平时作威作福的建奴此刻已然是心胆俱裂,到处一片鬼哭狼嚎。
当天牛毛寨城易主,这是大明天启年间收复的第一块失地。
......
扑杀了四散逃窜的鞑子,占领了府库,毛文龙兴致缺缺的盘点起缴获来,看着眼前的银子,心中感叹,这鞑子实在是不堪一击。
“将主,抓到了一个唤做佟养真的建奴军将?”
“哦,带他上来。”毛文龙闻言倒是有了点精神。
不多会,便有一个看着尚算清秀,脸上有伤痕,衣冠也是不整,却留着两撇小胡子,三角眼、金钱鼠尾的武将被押着来到跟前。
“天朝上将饶命啊!”还未到跟前,这建奴武将的膝盖似乎就软了,颤声喊道。
一旁的亲卫鄙夷的瞥了一眼,毛文龙却是面色不动,只是盯着这建奴军将,不知所想。
那唤做佟养真却是愈发惊惶,大声道:“小人愿为将军带路,奴才久在建州......奴才与那奴酋相熟,定能换个不错的价钱.....”语无伦次,说完还咚咚咚叩头不止。
竟是个无用的废物,毛文龙摆摆手:“将他剁了,首级撒些石灰带着,腰牌告身留着。”也算是个不小的功绩;他久在辽东自是知道,这建奴也不就是欺软怕硬,却是没有朝中传得那么玄乎,什么满万不可敌。
“是!”
“不要啊,饶命啊.....”库房中散发出一阵骚味,那武将已然声音变形。
“将军,这些银子和粮食?”副将陈继盛问道,府库中的东西说多也不多,却是无法全部带走。
“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给寨中的汉人分一分了事。”
“那些建奴兵士?”
“让包衣把建奴给宰了罢.....寨中成年建奴男子都给宰了.....三日后咱们出发,把这寨子也给烧了.....”毛文龙说着,眼中狠厉。
见自己的副将面色犹疑不定,他不由正声说道:“这是敌境,哪有那么些善心?别忘了咱们和建奴的大仇!”
“是,将军,我只是担心朝中有人参咱们滥杀.....”
“呵,这里的事情谁能知道?再说这可是杀奴。”
.....
第二日,城寨大门紧闭,城中的汉民或是主动,或是被迫,纷纷出门,汇聚到府库前面的空地,他们手中拿着钝器,木棍,有的面色惊惧,有的面色狠厉,而平日里勇武的建奴老爷和家人此刻或是乱窜,或是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乡亲们,大家伙平日里受建奴欺压已经够久了,今天报仇的机会来了!”耿仲明一脸兴奋,恶狠狠地道:“成年男鞑子,今日都可杀!”
一众汉民面面相觑,只有几个蠢蠢欲动的。
“一个人头一石粮食,一两银子!”
“杀!”
“他娘的,早就受够了!”
财帛粮食动人心,平日里本就受欺压,现在城中的建奴军兵又是被杀个干净,那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一时间,众人握紧手中的“兵器”,四散而去,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了。
一直在旁冷艳看着的毛文龙此时方才点点头,不管之前如何,今后这些人便是自己的“义民”了。
不到一个时辰,城中惨叫声、惊呼声四起,处处有烟火升起,牛毛寨,完了。
......
两日后,千余几乎没有损伤的大明将士,装备整齐,出城而去,只留下熊熊燃烧的牛毛寨,尸横遍野千数建奴,以及倒塌的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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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六日,赫图阿拉的前汗殿。
“啊!你们还不去通知大汗?!难道要那些汉狗军兵,将我们母子给杀了吗!?”
“是!大妃!”
正殿中,一位三十出头身形丰满的妇人,尖叫之后,止不住的颤抖,怀中的少年也是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原本只是贪慕老城的宫殿较之萨尔浒的帐篷舒服,却不想遭此祸事:“狗獾儿,没事的,他们进不来的......”
怀中不到十岁的少年,扎着金钱鼠尾辫,此刻面色清白,眼中含着泪珠,似乎已经被城墙外嘈杂声给夺了心魄,没有回应妇人。
已是正午,本该城门开启的赫图阿拉,却是如临大敌,稀稀疏疏的建奴士卒在城墙上站着,却是不敢露头,不远处却是千余明军在指指点点,时而大笑。
“将军,第一次觉着这奴酋的老寨竟是如此不堪!”副将陈继盛不由喟叹道。
毛文龙却是没有说话,撇撇嘴,在他心中,连那老奴都不算什么。
“义父,咱们把这劳什子兴京给拿下?”耿仲明一脸兴奋,略微有些得意忘形:“加上从牛毛寨逃回来的几百号人,城中守兵也不过千余......”
“扯啥呢,”毛文龙抬手打去,耿仲明赶紧跳开,引得一众将士哄笑不已。
连日赶路,将士疲惫,没有攻城器械,又不是攻其不备,里面还没有内应......这离沈阳也不过几日的路程,奴酋大队随时会回来,下次罢,他面上也是嬉笑,眼神却充满向往。
不过,走之前却是要做一件事才行,只见他面色一整,撩起铁网裙,扒下裤子,竟是放起水来,众将士先是一愣,随即轰然大笑,纷纷效仿。
抖了几抖,提上裤子,毛文龙又对着城头大喊道:“大明游击毛文龙,到此一游!哈哈哈!”有放低了声音喃喃道:“下次再来,就要进城了......”后半句,却是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但对面没有一丝回音,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蓝天白云之下,狂放的声音伴着一股子“味道”,在旷野中飘散。
......
四月底,广宁练兵游击毛文龙,率部突袭牛毛寨,大捷而去,斩真建奴过千,又耀武于老寨.......随着消息的传开,全辽震动不已!但那会,他已经率部准备过鸭绿江了。
时人赞之:方今其天下,所恃海外长城者,舍毛文龙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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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初,文龙入朝,其率军士之为假鞑者千数,径入老牛寨,杀数百.....又耀武于赫图阿拉,迫建州大军归。
——《李朝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