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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驱民攻城

    元年三月二十九日,晴,宜出行。

    京中的风雨虽未传到千五百里外的沈阳,但城头一众文武依旧面色凝重,远处沉闷的脚步声、马蹄声,还有偶尔的哭喊声,伴着鼓点,砸向众人;无边无尽的建奴大队人马缓缓而动,踩着薄雾正朝着沈阳城进发。

    建奴要攻城了!

    城上众人心头发紧地盯着前方的敌军,熊廷弼深吸了一口气,目视身旁武将,副总兵尤世功点点头急急抱拳,往城下而去。

    建奴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一炷香之后,才走近离城墙两里的地方,又缓缓停下,旌旗招展,仿佛无穷的狼群在盯视着城上众人,让人头皮发麻。

    半晌,鼓声又起,建奴军阵缓缓而动,不少于五千之数慢慢向前,及至近前些许,看到的竟是汉民老弱妇孺,其中还夹杂着蒙古流民,身后跟着一队建奴骑兵,举着兵刃,驱赶着哭喊的他们,慢慢向前,密密麻麻,就如蚂蚁一般。

    是百姓!鞑子竟用汉民、蒙古人来蚁附攻城!

    “经略!”辽东巡抚身着红袍,此时不由叫出声来;城楼上众人也是眼神犹疑,目视熊廷弼。

    大战将近,城外的百姓大多已经跑远,或是入城,而蒙古流民也早被驱散;建奴搜罗了如此之多的流民百姓,只怕是从萨尔浒就一路抓捕了罢。

    如蚂蚁一般的百姓,虽是哭喊,但是依旧是缓缓地走向了城外的沟阵,他们有的甚至没有着穿鞋,衣不遮体,却都扛着大大小小的土包或石块。

    一里地,已经进入城上火炮的射程了,众人目光愈发焦灼地看向熊廷弼。

    “放!”辽东经略牙关紧咬,一声喝令,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一位军将抱拳而去,只是不见熊廷弼眼中依旧闪过不忍。

    砰砰砰!

    嗖嗖嗖!

    沉寂的城池,猛然发出“怒吼”。

    城头的火炮猛地先放,弓箭而后射出;流民如同风吹麦浪,成片的倒下,或被炸死,或被射死,还有跌入沟阵,被其中中的木桩刺死。

    一时哭喊声,惨叫声,呼救声,竟是透过炮鸣,响彻城上;城下的土地,也随处可见殷红的鲜血和溅起的残肢断臂......

    不到柱香的功夫,沈阳城头又沉寂了,黑烟也慢慢淡开;只有城下殷红血渍和狼藉哀嚎一片的流民,在初至的阳光下,眼前宛若人间炼狱,城头不少人流露出不忍之色。

    ......

    两里外的建奴阵中,努尔哈赤一身甲胄,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竟还微微点了点头,身处的军阵也是肃然一片,只有偶尔战马被炮声惊起而嘶鸣一声。

    半晌,他转过头去,看着身旁的胖大汉子,又点了点头。

    “父汗,城上炮火凶猛,可是再搜罗些汉民.....”黄台吉抬头看去,微微皱眉,五千流民已经不可用了,轻声说道。

    虽然已经探清了明军的火炮、暗沟,也消耗了部分的箭矢、火药,但现在就进攻,依旧是损耗太大.....

    “快去!”努尔哈赤的眼睛慢慢眯起来,沉声道:“只有我女真勇士的性命方才宝贵!”在他心中,只有流过血的包衣和投降明军,才稍微值得信任;况且辽东女真不过十万,汉人百万不止,实在太多了......

    “是!”在这件事上,黄台吉一向与父汗有分歧,但此时也只得抱拳领命,转身而去;却是没有看到,周围几位贝勒眼中的不屑。

    只盏茶功夫,建奴军阵再次缓缓移动,又有万余军阵往前缓缓走去;这次倒是有了兵刃,领头的还披着甲,不过若是近看样貌,倒是和明人更像,不少脑后也没有留金钱鼠尾。

    .......

    “经略,是汉奸!”沈阳城上,贺世贤忍不住切齿道。

    这些数典忘祖之辈!熊廷弼也是点点头,他目光冰冷,没有回头,沉声道:“滚木、金汁、箭矢等物,可准备好!”

    “经略,已准备好,只是已不算多了,”贺世贤也是皱皱眉,又是问道:“不如,等会卑职率骑兵出去冲杀一阵?”

    熊廷弼没有说话,守城自然是不能死守城中,但官军骑兵不足,野战乏力,若是出城有失,就真是困守了;建奴甲胄厚实,又是成军良久少有败绩,与之野战实在不智.....

    砰砰砰!

    城墙上又是出黑烟,声声巨响爆裂,已是坑洼一片的城外再次炸出一个个大坑,实心弹伴着沙石直冲乱飞。

    但此次受伤的敌军却是不多,只有被飞起的土石打倒受伤,或是被实心弹砸中;这次来的敌军,故意避开了火炮射击的位置......

    但大明的火炮笨重,精度堪忧,调整起来很是麻烦,而轻便些的虎蹲炮,却是射程五十步左右,到了城下方才有用.....城上的官军也只能咬牙切齿,徒呼奈何了。

    不多会,直到包衣和降军组成的军阵,零零散散地或是绕过城外的沟坑,或是踩着地上的尸体越过近前,抬着云梯靠近城墙时,喊杀声,火炮声,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方才又纷纷响起。

    城下的沟阵血肉横飞,尸陈遍地,最惨是那受了伤的,痛苦的哀鸣,满地打滚,只求着旁边经过的同伴给一刀痛快。

    也有那勇悍的降军,竟是身披重甲,瞅准空隙,往墙头爬去。

    但不是云梯被推翻,便是被滚石打倒,极少能上城的,便会被几个明军的“围剿”,虽是会引起一阵混乱,但终究是有惊无险,而城墙上的敌军被金汁淋到,更是只能惨呼掉落,一片恶臭.....

    守城一方却是有优势,但城头的伤亡也是渐渐多了起来,敌军城下放箭,你来我往,又有不少鸟铳炸膛,把大明的士兵炸伤。

    鸟铳制作困难,又不耐用,三五十发铳管报废已经算是合格的了,眼下这个只开了几铳就已经炸开的劣质品,在城头也是不少,看的熊廷弼暗暗皱眉。

    ......

    日头渐渐升高,包衣和降军损失愈发惨重,逐渐清晰的凄厉惨叫痛呼传来,但努尔哈赤只死死地盯着城楼上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起烟了!”终于他轻轻点头,看了一眼又回到身旁的黄台吉,周围阿敏、代善、莽古尔泰几位领军贝勒,也是面露狞笑;虽然用蒙古部族流民混入的计策失败了,但城中也是有内应的!

    黄台吉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死死地盯着沈阳城。

    “大军准备向前!”努尔哈赤举起拳头,高声道。

    “杀!”“哈呼!”

    回应他的是,响成一片的嚎叫。

    ......

    “经略,城中失火了!”尤世功死死地盯着城中,恨声道:“是城中那些商户!”

    “不是仓库?”熊廷弼回头一看,见城中冒起黑烟,心下发急,真是防不胜防,随即立刻下令道:“尤将军,领一队人马,去维持城中秩序。”

    “是,经略!”

    城中本就不安,此时一起火,百姓更是四散逃离,引得市井一片混乱;熊廷弼忧心更甚,十三万官军,除去广宁等处三万,辽阳是最大边城又分去四万,奉集堡两万,沈阳城中本就只有四万不到......

    ......

    近半个时辰,城中的黑烟方才消散,城门却没有任何动静,失败了!

    黄台吉咬了咬牙关,看向大汗。

    努尔哈赤一直没动,只是看着远处的城池,包衣和降军也已经难以为继了,损伤过千不止,他的眼神又逐渐恢复冰冷。

    半晌,对旁边的黄太吉吩咐道:“让他们撤罢,速度快些。”

    黄台吉沉稳点头,向后一挥手,一时鸣金大作。

    一直蒙头向前,似乎是悍不畏死,却已经是踟蹰不前的包衣军、降军,如蒙大赦,拔腿腿就往后跑,只是记得拿上兵器,城墙上的也是纷纷跳下,宁愿摔死,也不想再去送死。

    ......

    城头的贺世贤见状大喜道:“经略,建奴撤了,末将请命趁势掩杀一番!”目光殷切的看向熊廷弼。

    辽东经略微微摇头:“建奴中军,骑兵都没有动,试探罢了,不要轻易出城!”神色沉郁;总兵闻言一滞,皱了皱眉头,终是没有再说话。

    ......

    见到明军没有出城追击,黄台吉终于面露失望之色。

    努尔哈赤倒是神情不变,只是眼神愈发阴沉,本就不指望明军轻易上当的,况且大金本就不善攻城。

    吐了口气,下令道:“回营罢。”

    “是,大汗。”黄台吉的语气有些许不甘。

    “当当当!”刺耳的鸣金声响,建奴军阵又开始缓缓移动,精骑在后监视,退军在前,变换队形往后撤去。

    明军见状,待建奴走远,方才微微打开城门,迅速出来打扫战场,割头记功,不过真鞑子的首级却是没有几个,而先前挖好的沟壑,却是已经被填平不少。

    此时日头已经正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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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建奴攻伐沈阳,驱汉、蒙民陷阵,死伤无算,数十里无见人烟。

    ——《明·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