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结束,比计划提前两日,梁意珂与郭芷蔷明天十点的航班返回s城。趁着还剩一晚的时间郭芷蔷带着梁意珂到处走走。不停忙碌的五天,几乎都没好好说上话。
酒店旁边的环湖公园,是这座城市标志性的游览观光地。蜿蜒的艺术回廊,墙上是名人名作的复印品展示,再穿过密密的绿林地带,便能看见广阔的湖水,有供乘客游玩的汽艇,打着闪光灯,在水面上肆意驰骋。
满天灯光,凉风拂面,惬意自然。周围的游客众多,各自找个喜欢的乐子来消遣,甚至还有胆大的人在湖里游泳,充耳不闻旁人的警告。
梁意珂手臂按在铁质的环湖栏杆上,欣赏对岸的万家灯火。对身旁好几次欲言又止的郭芷蔷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以后要怎么办?”
郭芷蔷背对湖面,依靠在栏杆上,“我知道你有答案了。”
梁意珂轻声慢语地说着似乎不相干的话,“剧组内,许多人眼中映射出来的我,完全是个幸运儿。演技生涩非科班出身,却能轻易得到别人的赏识关照。有位女孩甚至笑言道,她要跟我交换灵魂。”梁意珂苦笑,“如果发生事情曝光,大约就没人这么说了吧。还真是害怕会有那么一天。” 比起冰冷的现实,大多数更愿意接受虚伪的假象。再没有比活在别人同情眼光中更让人难受的了······
郭芷蔷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要放弃诉讼?”
梁意珂回答,“事实上,一开始就注定这场官司打不起来,我与陆信诚在法律上是夫妻。诉讼谈何而起?向霆轩是不知道这件事,才会信心满满。”她停了一下,调整半分钟,继续说,“之所以需要时间是因为我想要认清我自己。跟当初收下一百万时情形一样,放弃官司的决定,意味着我真正默认那件事。从此以后,真正翻页过去,不再追究。”
郭芷蔷轻拍她的肩膀,“慢慢想,不要着急。这次过来的任务完成了。之后的事情等回到s城再想。”
梁意珂慢慢摇头,“还有好多事情需要面对。总觉得突然之间,明明已经安排就绪的一切又被打乱,现在的摊子比之前更难收拾。”
郭芷蔷劝道,“不管是变艰难还是变简单,离开陆信诚的决定是对的。错上加错,多数仅是因为这个抉择看似更符合情势。”
“也许你是对的·······”波光粼粼的湖面,铺着一层金子般光幕。远处倒影摇晃的霓虹七彩桥,美丽得惊人。梁意珂低声问,“我是不是显得太懦弱,太不负责?”
常说,要想别人尊重你,先要自己尊重自己。假使一个人自我轻贱,那旁人更不会重视你。这也是她无法直面向霆轩的理由。作为最该站起来反抗的她,却是最先扯后腿,最先放弃。跟官司是输或是赢都没关系。
“别胡思乱想,”郭芷蔷说,“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或许不完美,但人生总是这样。完满是不存在。好与坏都得接受。”
梁意珂转头看着她,“回到s城后,可不可以让我借住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新住处,再搬走。”
郭芷蔷假装愠怒,敲她的脑袋警告,“居然敢说这么见外的话。你要住多久就住多久?”
梁意珂感激,“谢谢。幸好身边有你。”
飞机一落地,梁意珂与郭芷蔷取了行李箱,穿过长长的过道,步入机场前厅,目光不经意落在位意料之外的人身上。不是她眼神够好,而是林宛雪实在太过耀眼。
同时林宛雪也看见她,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能借一步说话吗?”
郭芷蔷见梁意珂看着自己,便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她,说道,“我先要回公司一趟。你跟她谈完就自个回家吧。”
“好。”梁意珂接过钥匙。她与林宛雪走到最边角的休息处。梁意珂看向林宛雪,开门见山地问,“找我有事?”
破天荒,林宛雪使用歉疚地语气,“本不想这么仓促地找你。但现在只有你阻止向霆轩。”
“向霆轩?”梁意珂蹙眉,还以为林宛雪是为陆信诚的事情。怎么又扯上向霆轩?
见她一副迷茫的神情,林宛雪说明道,“向霆轩要告陆信诚与向皓。先不论结果如何,万一事情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梁意珂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向皓找上我的。他原先他以为向霆轩不过是吓唬他。毕竟他们有血缘关系是至亲。但紧接着向霆轩请律师,收集证词,大动干戈起来。向皓才知道他堂兄是动真格的。然后,他就去找信诚。”林宛雪目光对视梁意珂,故意卖关子,问道,“你知道信诚说了什么吗?”
梁意珂没出声,等她的答案。
林宛雪一字一字慢慢地揭晓,“信诚说,这是他应得的。半个字,他都不会抵赖。”
“·······”梁意珂低头沉默片刻,抬眼看着林宛雪,“那又怎么样?”
没想到梁意珂连半点情绪的波动都没有,跟预想中大相径庭。还指望她会小小的感动一回。计划落空,帮不了陆信诚。林宛雪不免急躁起来,生怕梁意珂真的豁出去,告入公堂。“把事情闹大对你也不见得有好处。何况古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有心认错,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梁意珂打心底厌恶这套说辞,一面倒地偏袒加害方,半点不为她设身处地地思考,尽说些不知轻重的风凉话。梁意珂冷笑一声,讽刺道,“等你有跟我一样的经历,就自然无师自通。”
两三句话出口,林宛雪总归是林宛雪,再伪装和气,骨子还是渗透出高人一等的上流心态。不想继续谈下去,梁意珂大步离开,走到路边坐上等客的出租车,报出的郭芷蔷家的地址。
由林宛雪的话可知,向霆轩还是瞒着她做了很多事。以前是师兄,这次是向霆轩。她还是没有进步,再度陷入如此尴尬境地。都是因为她不够果决,才让向霆轩卷进来。
还有,陆信诚······他说出那样的话,究竟是什么用意?至今也没试图联络过她。莫非他是认真的?可他应该明白代价。他明明不是那种随人摆布的人。
梁意珂闭上眼睛,任思绪飘荡。陆信诚,他在想什么?
在郭芷蔷家中休息三个钟头。直到下午三点,再赶去千叶店铺。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店员,熟悉的位置。梁意珂点了杯果汁与蛋糕便坐在店内等待。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向霆轩便赶到。一如既往的成熟男人样。他上下打量梁意珂,发现她面色红润,才安心下来,“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梁意珂轻笑,“爱操心的向大叔,出去走走吧。”
“乐意之至,”向霆轩问她,“想去哪里?”
“沿着街道随便逛逛就好。”梁意珂看着两边琳琅的店铺,“记得初中的时候,我跟好朋友约定。等长大,我开书屋,她开蛋糕店。现在我跟她天各一方,愿望怕是再难以达成。”梁意珂歪着脑袋望向霆轩,“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向霆轩作苦思冥想状。
梁意珂无语,“需要想很久吗?”
向霆轩怀念的语调,“我从小就想当航海家。崇拜大航海时代的哥伦布,达伽马之类的人物。”
梁意珂真挚地惋惜道,“你早出生了六百年。”
向霆轩失笑,“说得倒是。”
梁意珂也跟着乐呵呵。
两人又回到之前刚认识时的相处模式。
梁意珂怅然地说,“如果可以时光倒转,我宁愿不知道你是向皓的堂兄。那样的话,我们永远都是萍水相逢,率性而谈的朋友。”
“怎么了?现在不好吗?”向霆轩莫名。她为何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感慨。
沿着到江边的堤岸一路往北。宽广的横江大桥耸立在前方。梁意珂问向霆轩,“你去找过陆信诚吗?”
向霆轩脸色沉下,“他说的。”
“他没有,”梁意珂望着他,愧疚难当,“对不起。”
再多的说明都是多余,向霆轩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很难理解,“······为什么?”放过陆信诚。
“我跟陆信诚实际已是夫妻。”梁意珂从脖子里拉出项链,铂金细链条上挂着个闪亮的钻石戒指。她柔声道,“这是女款。” 从法律角度来说,这场官司就没法打下去。
向霆轩惊骇不已,始料未及的真相。“你是被逼的吗?”唯一能讲得通的理由。
梁意珂对视他的眼睛,“我是自愿的。很羞愧到现在才告诉你事实。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圣洁清高,根本不值得你做出如此多的努力。为了活得更好,我可以做出任何退让。”
向霆轩默然。
“回去吧。”梁意珂也没再多说。
两人都没再交谈,一路无话。来时欢声笑语,走时相对无言。向霆轩开车回去,梁意珂回到千叶,坐等下一位。向霆轩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在他心目中形象一落千丈。实在是别无他法。要是一味把问题再指向陆信诚,向霆轩肯定不会放手。
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让他对她这个人失望。
陆信诚接到梁意珂电话时,除了吃惊还是吃惊。他按照约定时间,准时四点出现在公寓正门口的路边,缓缓驶入小区楼下。
花坛边的树荫下,梁意珂已等在那里,埋头观察灌木花草。简单马尾辫加上纯白色长裙,属于她的风格。这是他认清楚心意之后,与梁意珂的第一次见面。
较之以前,心情产生微妙的差异。他心底缺失的那一块正悄悄被补上,重新完满。即便拿不准她的来意,但满心的喜悦不容他否认抵赖。陆信诚坐在车内,沉思一会,才打开车门,走过去。“要上楼吗?”
相对于陆信诚满腹思虑,梁意珂显得很自在,“要的。你没把我的仙人掌养死吧?”
他忐忑不安,她倒轻松自如。陆信诚报复似的回答,“死了。”
“啊?”梁意珂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揶揄的笑意,松口气,“骗人!”同他走进电梯内,梁意珂盯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说道,“对不起,突然之间就搬出去,连招呼都没同你打。”
意外她的爽朗的态度。陆信诚都快真以为她是来收拾剩余物件的。“······你在向霆轩那里怎么样?”尽量平常的问候。实际上是非常有心计的旁敲侧击。
梁意珂一五一十回答,“我暂时在郭姐那边住,过段时间会找新住所。”
陆信诚不动声色地卸下全身紧张的神经。
见他没说话,梁意珂接着说,“向霆轩说的官司,已经不存在了。”
平平淡淡,宛若平常的语气却让陆信诚产生不小的震撼。陆信诚转过脸,俯视她的侧脸,疑惑地问,“理由呢?”前几天她还那么坚决地要起诉他。这才没过几日,态度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太不合情理,不符合她的性格。
“没有理由。”出于最基本的道义与尊重,梁意珂是不可能告诉他,发生的一切只是向霆轩单方面的举动。梁意珂问,“是不是觉得我太任性了?陆伯母他们知道了吗?”
陆信诚说,“他们还不知道。”
“哦。是这样。”失望与安心交融。躲一时是一时的心态。
出电梯时,走到梁意珂身后的陆信诚,沉声说,“问你一个问题。”
梁意珂回头,“你想问什么?”
“你跟向霆轩的关系?”陆信诚近期对向霆轩做了全面的了解。他刚离婚,恢复单身。如果他们是两情相悦,那他必须无条件退出。
“为什么问这个?”梁意珂好奇,陆信诚不是喜欢八卦的人。
“你只要回答就好。”
“先是住在一栋楼的邻居,现在是朋友。”陆信诚打开房门,梁意珂走进去,入眼便是满地的狼藉,熊猫先生面朝下趴在地板上。到处凌乱,铺满灰尘。她赶紧跑过去,把它拾起来,不敢相信地望着陆信诚,谴责的目光,无声胜有声。
陆信诚无辜地摊手,眼睛眨也不眨地撒谎道,“你走了之后,我也没再回来住过。”他怕梁意珂看穿,又蹩脚地解释道,“公司事情忙,拼完酒席都已经过了大半夜,索性就没回来。”
好在梁意珂没表示怀疑。她慌乱走向阳台,“我的仙人掌说不定真的挂了。那可是有祈福意义的。不能死的。”
陆信诚无奈地跟过去。奇怪的梁意珂,永远不按理出牌的梁意珂,肆意惊动一潭死水,溅起满池涟漪后,却带着无辜的表情心安理得地离去。以为她留下时,她便不告而别,以为她消失不见时,她又回来了。
她与向霆轩是普通朋友的话,她身边没有别人的话,那是否代表他还有机会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