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谢瑾所料,到了下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跟他商量买粮的事情。
最先来的,是哈喇慎部的贝勒明奇。
“六两银子一石,这个价钱实在太贵,若能降到四两五钱银子一石的话,我们部落愿意一次性购买十五万石。”
谢瑾摇头,道:“明奇贝勒,你也知道现在草原上的粮价,四两五钱银子一石粮食,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买的数量够多的话,谢瑾也不一定非要卖到六两一石,但每石四两五钱银子,这实在超出了他的底线。
又磨了一会儿,明奇见谢瑾咬紧了这个价钱不肯松口,只得遗憾地离开。
送走了明奇,谢瑾继续悠哉悠哉地喝茶。
反正现在着急的人不是他,虽然目前大家都嫌粮价太贵,大多数都在观望,但只要有第一个购买的人出现,接下来的粮食就会很快被抢光。
毕竟粮食的数量是有限的,并不能满足所有部落的需求,一直观望下去,最后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又打发了几个来谈价钱的人,谢瑾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估摸着今天是卖不出去了,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却在此时,又进来了一个带着皮帽的中年人。
他似乎是特意等前面那几波来谈价的人都走光了,才悄悄进来的。
“谢公子,我叫兀良罕,愿意按照每石六两银子的价格,买下你手中的全部粮食。”
兀良罕彬彬有礼地说道,带着浓重的漠北口音。
谢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漠北蒙古土谢图汗、车臣汗和扎萨克图汗三部,自林丹汗时期起就一直与察哈尔不和,等到额哲继承汗位后,更是不把这位年轻的大汗放在眼里,从来不曾来王庭朝见过。
眼前这兀良罕谢瑾虽然从未见过,但瞧他通身的气派,应该在他们部落里地位不低,起码是个台吉贝勒之流。
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归化城中。
“阁下来自漠北?”谢瑾出言问道。
兀良罕看了谢瑾一眼:“怎么,谢公子做生意还分人,只肯卖给漠南蒙古吗?”
“当然不是。”谢瑾笑着摇头,虽然漠北蒙古三部一向桀骜不驯,不肯臣服于黄金家族的统治之下,但他们抵抗后金女真的决心,反而要比漠南漠东蒙古诸部来得坚定。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只要价钱合适,谢瑾并不介意把粮食卖给他们。
“只要银子足够,你们今天就能把粮食拉走。”谢瑾这般说道,不过心里却不觉得兀良罕能拿得出三百万两现银,毕竟漠北一向苦寒贫瘠,远不如漠南蒙古诸部富庶。
果然,兀良罕面上现出了难色,沉吟片刻,道:“我可否用战马交换?”
“当然可以,不过大人这次有带那么多战马来归化城么?”谢瑾问道,草原上一匹良马的价格,大概在三十两银子左右,想要换五十万石的粮食,起码得有一万匹战马才行。
兀良罕道:“此次来得匆忙,没有带那么多马匹。公子可否等我一段时间,两个月内,我必将筹集一万匹良马带来归化城。”
谢瑾当然不可能等那么长时间,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我等不了那么久。”这么一大批粮食摆在这里,漠东漠南蒙古诸部的台吉酋长,只怕已经把眼睛都望绿了,要不是有额哲镇在这里,可能早就一拥而上,仗势强抢了。
他必须要尽快将粮食脱手,若是再拖上两个月,以草原蒙古各部目前缺粮的现状,局面恐怕就要控制不住了。
兀良罕咬了咬呀,道:“我可以再加二钱银子,每石粮食按照六两二钱的价格购买。”
“真的不行。”谢瑾摇了摇头,见到兀良罕失望的神色,想了想又道:“四个月以后,我大概还会有下一批的粮食运来归化城,阁下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来买。”
谢瑾已经联系上了张家口的其他几家商号,集数家商号之力,下次运来归化城的粮食,大概会超过百万石。
兀良罕却有些不乐意,摆在面前的粮食才是实实在在的,四个月的时间太过漫长,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能说得准。
他继续试图劝说谢瑾:“谢公子,只不过等待两个月的时间,你便能多得十万两银子,其实并不吃亏。”
“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谢瑾坚定地拒绝,不打算再和他继续纠缠下去,直接下了逐客令:“如果阁下没有其他的事,还是请回吧,天色已晚,我也准备回王宫去了。”
兀良罕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但见谢瑾面色坚决,只得道:“谢公子,六两银子一石的价格,除了我之外,其它部落只怕谁都不会接受。你再考虑考虑,如果后悔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承诺的条件永远有效。”
然后起身匆匆离去。
晚上和额哲一起用膳的时候,谢瑾便问起了这个兀良罕:“大汗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一口气能拿出上万匹的草原良马,好大的手笔。”
“他是土谢图汗的妹夫,不知为何来了归化城,因不曾表露身份正式来王宫拜见,这些日子我便也一直装作不知道。”额哲沉吟着道:“看来今年漠北果然缺粮得厉害,居然连这样离谱的价格也能接受。”
谢瑾哼了一声:“哪里离谱了,今年到处粮荒,粮价涨一点也是常情。”看了额哲一眼,又道:“怎么,那些部落的首领来找大汗了?”
“你这是涨一点吗,都快翻了三倍了。”额哲哭笑不得地道:“今日你不在,我这里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不仅是漠南蒙古各部的贝勒台吉,连察哈尔的一些亲贵都来求情,你看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谢瑾的身份在蒙古各部的贵族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粮食运来归化城后,即便是原先不知道的,也已经暗中将他的来历查了个底掉。
若非如此,哪能容他今日清清静静地卖粮。
谢瑾品出了额哲话中的意思,不动声色道:“我怎么惹麻烦了?这是你情我愿地做生意,又没有强买强卖,他们嫌贵,大可以不买,我又没逼着他们。”说完,抬起长长的睫毛看了额哲一眼,道:“大汗,你可不能胳膊往外拐,反而去帮他们来为难我。”
烛光下谢瑾的眼里仿若含了水,有种柔软可怜的意味,额哲头都大了,无奈道:“但是你那价格也订得太高了,这不是趁火打劫么。这样,你就当看我的面子,将价格降下一两,五两银子一石,好不好?”
谢瑾沉下了脸:“要不是我辛辛苦苦将粮食运来草原,今年那些部落只怕就得靠宰杀战马牲畜度日。一石粮就足够十名青壮度过一月,但是一匹马才够吃几天?这样下去,等到了明年春天,部落里的牛羊马匹所剩无几,整个部落只怕都要大伤元气。我好心好意将粮食运来归化城,他们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说我趁火打劫?既然如此,那粮食我也不卖了,全部运回山海关便是。”
见谢瑾将他囤货居奇、趁火打劫的行为说得如此振振有词,正义高尚,额哲简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了声音,道:“但你这个价格,根本就卖不出去啊。”
谢瑾道:“只要大汗不胡乱插手,我便能卖得出去。漠北蒙古连六两二钱一石的价格都愿意出,漠南比起漠北更加富庶,怎么便买不起了?不过是看大汗心软,想占点便宜罢了。惹急了我,我便干脆等上两个月,将粮食全卖往漠北去。”
谢瑾并不是在说笑,虽然漠北三部一向不听汗令,颇有些自立为王的意思,但只要他们愿意对抗后金女真,在谢瑾眼里,便与其他漠东漠南蒙古诸部没有任何区别。
可能额哲还有着削弱漠北蒙古三部,统一整个草原蒙古的想法,但谢瑾对此根本就不关心。
他对察哈尔统一蒙古的大业毫无兴趣。
这辈子,谢瑾只是想要守在额哲身边,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前世林丹汗死后,整个草原都臣服在了后金八旗的铁骑之下。为了安抚蒙古,皇太极封额哲为亲王,并将皇女马喀塔格格下嫁。
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谢瑾永远也忘不了马喀塔格格给予他的羞辱。
额哲越是袒护,马喀塔格格就越是变本加厉,到了后来,甚至动了杀心。后金势大,额哲不能明着和马喀塔格格作对,万般无奈之下,最后只得让谢瑾诈死,将他远远送走,以保住一条性命。
谢瑾还记得他离开那夜时的怆惶,额哲的隐忍与绝望,那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滋味,尝过一次就够了。
他一定要强大起来,今生今世,绝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
即便是额哲也不行。
额哲当然不愿意谢瑾将粮卖往漠北,又不愿强硬地命令他,以免伤了和气,只好道:“你那晚不是说可以按四两一石的价格卖我,那就把粮食全部交给我吧,我来处理。”
谢瑾轻轻哼了一声,道:“晚了,当时大汗不是没应么,过期作废。”
额哲头痛之极,又拿谢瑾没办法,只得放下身段,百般哄劝,许下了无数的诺言。
自两人重逢以来,谢瑾因为向皇太极投毒的事情,在额哲面前一直做小伏低,殷勤备至。
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谢瑾狠狠拿捏了一番,最后终于在额哲讨好地来亲吻他的额角眉心时,懒洋洋地松了口:
“好吧,看在大汗的面上,我便饶他们五钱银子,五两五钱银子一石。不过……”谢瑾目光斜斜射向额哲,似笑非笑:“今晚大汗得把我伺候满意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