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翠松轩灯火通明,院外层层守卫。这些额哲身边的亲卫自然都认识谢瑾,不敢阻拦他,只得放他进去,然后派人往里面报信。
谢瑾一进入院中,便见巴林面带苦色地迎了出来。
他利落地给谢瑾行了个礼,然后陪笑问道:“这么晚了,谢公子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谢瑾道:“我有急事要见台吉,还请巴总管帮忙通报一声。”
“这个,现在恐怕有些不太方便……”巴林脸上堆着笑,心里暗暗叫苦,他无意得罪谢瑾,但现在额哲正在里面做那事,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时候进去打扰额哲的雅兴啊。他试探着提议道:“要不,谢公子先回去,等明日一早我便禀告台吉如何?”
谢瑾面沉如水,摇头道:“人命关天,等不到明日了,还请巴总管行个方便。”
巴林早从其木泰那里知道发生了何事,实在不觉得两个汉人奴隶的性命耽搁一晚上有什么要紧,更不值得冒着偌大风险去打扰额哲,但若直说必定要得罪谢瑾,左右为难间,便见谢瑾忽然掀开衣袍,对着正屋跪了下来,顿时吓了一跳:“谢公子这是干什么?”
谢瑾道:“既然巴总管不肯进去通报,我只好在这里跪候了。”
巴林头皮发麻,谢瑾现在可是台吉的心尖尖,要是真在这院中跪一夜,明早额哲起来还不得把自己皮剥了。他只好委婉地劝道:“谢公子回去等其实也是一样的,不然今晚的事若是传出去,旁人不知就里,还以为公子深夜来此是为了争风吃醋,对公子名声不利。”其实不必等明日,巴林敢肯定,现在台吉府后院中大多数人都应该已经知道了谢瑾来翠松轩的事,只怕已经在背后笑破了肚皮,袖手旁观等着看热闹。
谢瑾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巴林的这句话,一言不发继续跪着,神情坚定。
见劝不动谢瑾,巴林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跺跺脚,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转身进去内室向额哲通传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巴林出来,亲自将谢瑾接了进去。
一进入内室,谢瑾便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一股异味,那是情/事过后尚未散尽的味道。再看额哲和岩栾,两人都是衣衫不整,岩栾脸色潮红,眼角眉梢还带着些残存的春/意。
见两人这副样子,谢瑾便知道自己来得不巧,本该立刻跪下请罪,但见岩栾就站在额哲身侧,这膝盖就怎么也弯不下去,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额哲。
在这种时候被人强行打断,额哲本来是有些不悦的,但见了谢瑾,倒也生不起气来,只道:“事情我刚刚已经听巴林说过了,你先别着急,明天一早我便派人出去查。”
谢瑾道:“台吉,距离哑巴和陆之旗被抓,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哑巴还受了重伤,要是再耽搁一晚上,我怕哑巴会熬不住。”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就算派人出去,也不一定能查得到。再说了,晚上出动亲卫搜寻,动静太大……”
“台吉!事急从权,请台吉即刻下令,派亲卫去救人!”谢瑾打断了额哲的话,语气急促。
额哲眉头微皱,看了谢瑾一眼,沉吟不语。他自然是不想为了两个汉人奴隶,在晚上大动干戈的,但看谢瑾情绪激动,显然那两人对他极为重要,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旁边的岩栾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当自己不存在,此时察言观色,见额哲与谢瑾两人僵持住,突然出声道:“台吉,毕竟人命关天,谢公子着急也可以理解,不如现在就派人去查好了。”
谢瑾自进屋以来就没正眼看过岩栾一次,此时听到他竟然帮自己说话,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来紧紧盯着额哲。
额哲这才发现岩栾还呆在内室,皱眉让他退下。然后便见谢瑾还在神色焦灼的看着自己,心中一软,终于松了口,吩咐巴林道:“你去安排一下,让乌格木亲自带队。”
等巴林也退了出去,内室便只剩下了额哲和谢瑾两人。额哲上前将谢瑾揽入怀中,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谢瑾抿着唇不说话,额哲一凑近,那股欢/好过后的气味便更浓烈了。他有心想把额哲推开,但终究不敢在这个时候惹额哲不快,只得僵硬地倚在额哲怀中,任他搂着。
额哲见谢瑾神色难看,只当他是在担忧陆之旗和哑巴两人,便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等待的时间异常难熬,因着谢瑾不肯歇息,额哲便陪他一起等着。到了天朦朦亮时,终于传来了陆之旗和哑巴的消息。
他们二人是被抓到了亲贵大臣图尔哈的府上,图尔哈是林丹汗八大福晋之一苔丝娜福晋的哥哥,昨日在街上纵马的是图尔哈的幼子索英。索英仗着父亲和姑姑的势,在察罕浩特城中向来横行霸道,素有恶名。
因着涉及到王庭中的亲贵重臣,乌格木不敢擅作主张,便回来请额哲的示下。
额哲让巴林伺候笔墨,坐在桌前写了一封信,然后盖上自己的私印,交给乌格木道:“直接把信拿给索英,就说昨日被他抓去的那两人是台吉府中的人,让他立刻放人。”
乌格木躬身应是,双手接过印信,见额哲没有其他吩咐了,方恭敬的退下。
额哲对谢瑾说道:“没事了,索英见到我的手书,不敢不放人的。”他陪着谢瑾枯等一夜,此刻也有些疲倦,看着快到去汗宫的时间了,便让巴林帮他换衣洗漱,又劝谢瑾先去榻上歇息一阵,反正一旦有了消息,乌格木一定会来通知他。
谢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仍然坐着不动,额哲只好不管他了,让巴林服侍着,先行离开去了汗宫。
额哲离开不久后,岩栾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微笑着道:“谢公子应该饿了吧,我让人做了点心,先随便吃些垫垫肚子罢。”
见到岩栾,谢瑾才反应过来,自己竟雀占鸠巢,在人家卧室里呆了整整一夜,急忙起身道:“不必了,昨晚多有搅扰,我这就回翠竹轩去了。”
自己昨晚算是扰了这位岩公子的好事,但谢瑾在岩栾脸上,却看不到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之色。而且昨晚岩栾还曾出声帮他说话,虽然未必起什么作用,但明显是在向自己示好。
不管岩栾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仅就他的表现来看,这是个聪明人。
谢瑾对岩栾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想必前世也是个不受宠的。他无心与额哲后院的这些人打交道,因此虽然看出岩栾有意想要交好自己,也不想理会,随意与他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翠松轩。
回到翠竹轩没多久,前院便传来了消息,乌格木把陆之旗和哑巴都带回来了,随同而来的,还有上门来向额哲请罪的索英。
乌格木让索英在大厅里等着,自己则把陆之旗和哑巴亲自送到了谢瑾所在的翠竹轩。
陆之旗和哑巴浑身是血,显然是受了一晚上的折磨,两人被抬着进来时,谢瑾几乎不敢看,让早候在一旁的章丙成赶紧给他俩诊治。
陆之旗还有些意识,虚弱地挣扎道:“快,先看看哑巴,她快撑不住了……”
哑巴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脸色青灰,双眼紧闭,若不是胸脯还微微有些起伏,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去了。章丙成上前为她把了脉,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又去翻她的眼皮,然后终于抬起头,向谢瑾摇了摇头。
谢瑾心中一沉,虽然刚刚看到哑巴青灰的面色时,他便知道哑巴是凶多吉少了,但始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没想到,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他走过去,半跪在哑巴身侧,握住哑巴冰冷瘦弱的手,喉咙有些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章丙成道:“这位姑娘受了好几处重伤,内伤尤为严重,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现在她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老朽可以行针,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见谢瑾点了点头,章丙成知道他是同意了,便拿出一套银针,飞快地在哑巴头顶、眉心几处要穴上分别扎了几针。
片刻后,哑巴的眼皮轻轻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见到谢瑾,原本无神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然后眼珠微微转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谢瑾知道她的意思,将她半扶了起来,对着陆之旗那边,轻声道:“放心,之旗也没事了,你们现在都安全了。”
哑巴现在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但眼中却散发着神采,痴痴地与陆之旗相互凝望。
刚刚章丙成的话陆之旗也听到了,他知道哑巴此时已是强弓/弩末,心中悲痛,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勉强冲着哑巴微笑。
哑巴凝望了陆之旗一阵,突然轻轻咳了一声,唇边便溢出了一丝血迹。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不舍地移开目光,然后抬头看向谢瑾,虚弱地“啊啊”了两声,目中露出恳求之色。
谢瑾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之旗的,不会再让他有事。”
哑巴却仍然盯着谢瑾,神情渐渐焦急起来。
谢瑾不明白她的意思,思索许久,突然间脑海闪过一道灵光,道:“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之旗,让他安安全全地回到大明。你放心,如果他不愿意走,我绑也会把他绑回去。”
听了这话,哑巴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她轻轻地转头,似乎想再看陆之旗一眼,然而转到一半时,头便无力的垂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陆之旗喉咙中发出一声绝望的悲嚎,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挪到哑巴身边,颤抖着伸手抚摸哑巴的脸颊,良久后,终于忍耐不住,伏在她身上失声痛哭。
谢瑾怔怔抱着哑巴的尸身,回想着以前哑巴对自己的照顾,看着陆之旗伤心绝望,眼中也不由落下泪来。过了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双目一闭,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将哑巴的尸身轻柔地放下,然后直起身来,缓缓走出了翠竹轩。
其木泰一直跟着他,担心地问道:“主子,您要去哪里?”
谢瑾不答,径直向前院走去。七拐八弯之后,便来到了额哲平日会客的大厅。
进去后,一眼便看到了里面坐着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想必就是前来向额哲请罪的索英了。
索英是被他父亲图尔哈逼着来的,正等得满脸不耐烦,忽见谢瑾一个人走了进来。他见谢瑾气度凛然,衣着不俗,看起来不太像是普通的侍从,不由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谢瑾挥了挥手,示意大厅内的侍从都退下,然后上下打量了索英一番,微微笑问道:“你就是索英?”
索英见厅内的侍从听从谢瑾的吩咐,全都退了下去,便知道谢瑾身份不一般,不由客气了两分,道:“不错,我就是索英,不知阁下是何人?”
谢瑾慢慢走近,一直来到索英面前才停住脚步,唇角竟露出一丝笑意:“记住了,我叫谢瑾,等到了阎王殿,别忘了报这个名字。”话语未毕,右手往怀中一探,摸出一把黑沉沉的匕首,直接扎入了索英的心口!
索英在听了谢瑾的话后便已察觉不对,但两人距离太近,他又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台吉府中行凶伤人,完全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谢瑾看着索英双目圆瞪,满脸不可置信地倒下,在地上挣扎着抽搐了片刻后,便咽了气。他面无表情地将匕首上的血迹在索英衣服上擦拭了几下,慢慢插回了刀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