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强烈不安,她明白她若是继续问下去,几世情缘爱恨纠葛,必如排山倒海一般奔涌而至,前情往事一一知晓,今生与白行舒怕是再免不了痴缠。
她知道他的好。
以同样炽热的心意去回报,目前她还做不到。
至于夭寿,想到在阴间能遇到爹娘,自然不会畏惧。
见她不再追问,蛇君起身为她拉拉被子,由她安然睡去。
第二天傍晚,闭了医馆。
三娘上门,请她们“驾临寒舍一叙”。
这文绉绉的句子必是出自三娘那鲛人夫君之口。
三娘家有异类,状况与望舒这边相仿,为避免麻烦,即使家道颇为富余,也不曾请过下人,因此饭菜也须夫妇二人亲力亲为。
她们坐在正厅静等开席,门外忽现一对白净肉团。两人站在门边,大眼睛忽闪,大的约莫十岁出头,小的那个短短衣衫下竟然露着一条青蓝色鱼尾。
肉团瞧瞧她们,又互望一会儿,似乎还在犹豫爹娘不在之时能不能与客人亲近。
正巧美人爹爹端着盘子进门,对两只肉团笑笑,又扭头对望舒三人,“犬子无礼,恕在下家教不严。”
望舒离席,对着那只小肉团问,“我能抱抱他么?”
小肉团用鱼尾巴在地上一弹一弹就扑进了她怀里,小脸贴在她颈上一个劲儿的嗅来嗅去。大肉团已经可以将鱼尾化作双腿,却伸着小手揪着望舒衣襟,可怜巴巴的瞧着她。
肉团的爹干咳一声,“许姑娘身上的内丹,带有仙家之气,因而犬子都愿意亲近。”
望舒回头望望蛇君,“那是他给的,也没见孩子们主动亲近他。”
美人爹爹展颜一笑,“他们平时更喜欢黏着他娘,都不太搭理我这个当爹的。”
肉团再小也是雄性,望舒被吃了豆腐哪能一点表示没有?她直接就把小肉团撂在地上,快步走回座位。
饭菜上齐。碰了几次杯子,速战速决吃完撤席。
喝茶聊天之时,三娘一条腿上坐一只肉团,一通教训,肉团最后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望舒想了想,“最近想配些方子,用得到珍珠,可上次二位送来的实在太贵重了。”
“知道了,”三娘抬头,“今后孩子们啼哭落下来的珠子我留心着替姑娘收集些。”
“收集些?那……平常的那些都……”
“自然是扔了。”美人爹爹撂下茶碗,揪过大肉团,“不准总缠着你娘。”
出门回家。
望舒叹气,“我只是试探下而已。居然真像羲和你所说,人家眼泪不值钱。”
凤凰抿嘴,脸上罕有的未见得意之色。
洗漱一番,倒在床上,面向躺在地铺上的白行舒,“你不觉得他们夫妻今天欲言又止么?听我开口找他们要些珠子,反而还松了口气。”
“放心吧,只是连开两次口,他们实在觉得尴尬。而且这次他们并非为了保全自身。”
望舒把脸埋在枕头里,嘟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蛇君笑笑,“那位员外大概不会再来自寻烦恼了。”
“诶?”她立时来了精神。
“人家又新纳了房小妾。”
倒也是,黄油先生有了再展雄风的新目标,自然不会将她时刻“放在心上”。
翌日午间,望舒在医馆里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等恢复了精神,揉了揉眼睛,隔壁三娘夫君正和蛇君说话,二人身旁一位青年,黑发披散,长至脚边,容貌精致,水蓝色眸子里隐隐流动着几许不安,一袭蓝色长衫,衣袂飘动,带着股海风腥咸味道。
她抬头问向鲛人爹爹,“同族么?”
二人齐齐点头。
蛇君飘至她身边,“与咱们颇有‘渊源’员外的新夫人正巧是这位的意中人呢。”
难怪三娘夫妇会觉得不好开口――这可是打算抢亲。
东海鲛人除了容貌漂亮,眼泪尽可拿来贴补家用之外,也是妖怪中极为少见的无特殊灵力的种族。一旦涉及灵力,还只得求助于他人。
望舒的择夫标准一向明确: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打得群架、入得卧房。像鲛人这类柔弱派早就被她排除出纯洁的革命追求奋斗队伍。
不过古道热肠她有,再说和黄油员外的新怨旧仇一并发作,她开口,嗓子还有些暗哑,“你说,这都算什么事。仗势欺人不成?”她刚刚睡醒,脑子转了几圈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白白,身为仙君,你若出手坏人姻缘,天庭那边……”
“望舒多虑了。”蛇君随后附在她耳边短短几句。
美少女听完,蹭的从椅子上弹起来,“二位,此事我等责无旁贷。”
话说,蛇君为追求望舒没少挨雷劈。可也只限于雷劈,因为月老对行舒的仙君身份也奈何不得。老爷子终究不忿,将总搞“姻缘破坏”的蛇君一纸诉状告到玉帝案前。
行舒多灵透,借着自己和伏羲女娲(这兄妹俩都是人首蛇身)关系极好,恳请二位想办法求个情――伏羲大帝,女娲娘娘上万年都没见到如此上进的后辈,有些偏疼自是难免。
女娲娘娘便在某次法会和王母娘娘论道说法,聊到最后,不经意的叹息:成了仙还不如作人自在,连个恋爱自由的权力可都没有了呢。
王母娘娘听得一阵唏嘘,随后在玉帝那厢枕边风吹了吹,月老告状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自此以后,天庭对神仙恋爱默大多睁一眼闭一眼:仙君们思念凡尘,动动春心,爱上人类姑娘,付出最猛烈的代价也就是天雷灌顶――只不过月老对熟人特别照顾,故意没什么准头。当然,蛇君白行舒肯定是例外。
据说黄油员外的新姨太太极不配合,被自家贪图钱财的爹娘送进来的新婚当夜,就采取了暴力抵抗手段,举着剪子比划:若是敢强迫了她,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据说已经忘了自己多少次穿红衣迎新人的员外本人惊吓过度,好几晚都没能人道。
鲛人青年闻讯,拼了性命不要,寻到了京城,和心上人又见了一面之后,更坚定了信心找同族兄长求助,却还是出师未捷几乎晒干在路上。幸亏他倒地之处距离三娘宅子并不太远,族兄靠着气息终将他救了回来。美青年在盐水中再次恢复了向命运抗争的勇气之后,就迫不及待拉着族兄跑到望舒这里,寄希望于仙君们能悲天悯人,成全他们这对小鸳鸯。
蓝衣青年到最后涕泪齐下,噗通跪下,声称只要能把爱人救回,殒身不恤在所不惜。
泪水断了线一般,顺着脸颊,滴落,着地的那一瞬,流光一闪,凝结成圆珠,弹落一地。
这幅美男梨花春带雨的情景直接震慑到了望舒。自发上前,陪着笑脸,努力安慰。
其余围观两仙一人倒像是见怪不怪,平静淡定依旧,权且等他哭完。
趁着鲛人青年收拾满地珠子的功夫,几个人坐下来进行了气氛和谐友好的磋商:硬抢不妥,装死恰当。毕竟从来鲛人和人类通婚,大多选在陆上定居。
大家都是行动派。
当夜,蛇君抱着坚持要来看热闹的望舒,与羲和在半空中探查半饷,确认不会误伤之后,凤凰扬了扬袖子,蓦地新嫁娘卧房火起,最终烈焰冲天,女子在火舌中乘风而起,与望舒等人打了个照面,旋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就完了?”望舒问。
羲和皱眉,“你还想怎样?”
总觉得鲛人青年哭出了那么多名贵宝珠,买地置业养家都绰绰有余,最后也只换来凤凰施舍似的抖抖袖子――仙君服务的附加值可实在够高。
她也皱眉,“收工回家睡觉。”
当晚小鸳鸯致谢之后,就远走高飞了。
望舒还偷偷问了蛇君,她们这对手上有没有天定的红线。
行舒一如既往的淡定,“没有。大多数人都没有天定姻缘。若指端有红线相连,只有两个原因:奖励,或者惩罚。”
当第二天望舒坐在院子里无聊晒珠子的时候,一股香风骤近。烟雾散尽,一艳丽夺目女子款款而来。如黛柳叶眉,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樱桃般几欲滴下汁水来的嘴唇,那真叫一个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走到望舒面前,她甚至愣了一愣。
“难怪能令我儿子念念不忘,茶不思饭不想,连相公都一个劲儿的说好话,果真是个妙人。”
“卫仙君,竟然生辰之际还要下凡,您那满座高朋若是得知,可不得了。”蛇君悄无声息飘至望舒身边,言毕低头,看向她的眼睛中爱意流淌。
“也是。我这就回去了。有言在先,白仙君你知道一旦动了心,天皇老子都拦不住。你有几千年的修为,在天庭也算是有口皆碑,行事总要堂堂正正才好。”说完,美女扭身驾着一朵祥云飞升而去。
望舒指指天空中依稀可辨的黑点,“容月他娘,可说得上是天界第一美女不?”
蛇君的不以为然实在一目了然,“嫦娥仙子独居广寒宫,甚少出门,不与人往来,更不过问世事,新晋小仙们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只狐狸竟然也趋之若鹜。”
嫦娥,和老公分居数万年;而容月的娘与自家老公情比金坚,堪称仙界夫妻典范,两相对比,一个很漂亮的变得不那么漂亮,而一个一般漂亮的如今变得特别漂亮,足以说明婚姻不幸对一个女人会造成多么严重且深远的影响。
前车之鉴,定当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