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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莫若相忘于江湖

    “本以为你这妖孽只是痴情,竟然和这害人的女鬼……”法海和尚忽然想起当时白行舒蜕皮之际,心情不佳,曾将他吞进口中。

    虽然只在巨蛇口中滚了几个来回,就有惊无险的被吐出来,可再见蛇君,心中终不免平白添了几分畏惧,自然底气不壮。

    “大师,”蛇君习惯性摸摸下巴,脸上挂着常年对待陌生人的礼节性皮笑肉不笑,“只怕

    是有些误会。何以见得我与这位鬼姑娘同谋?”拉住望舒手腕,凌空跃起数丈,最后落在和尚师徒身后,“大师尽管继续捉鬼,只不过这缠身咒可并非清静公允的佛门弟子应为。”蛇君扬手,只见不远处鬼姑娘身形闪动,神情惊喜,之后挺直身子。

    青天白日之下,身周燃起熊熊鬼火,汇作一大团,急速直冲法海和尚的面门而来。

    老和尚祭出佛珠,小和尚在他身后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念诵真言。当下一个法阵横在师徒二人身前,抵住姑娘的烈烈鬼火。

    望舒被蛇君挡在身后,眼见鬼姑娘眉目狰狞,仿佛拼着全身的法力,操纵鬼火一点点逼近那对师徒。

    望舒忆起那短暂几天相处,这姑娘时刻面露笑容,口气温和,与此刻的她大相径庭,由是心中一阵不忍,下意识手下用力,扯紧蛇君袖口。

    行舒察觉,扭头柔声安抚,“仅她一个,他们师徒已经二人疲于应付,何况一会儿人家姑娘情郎还要登场。我们看看热闹便好。”

    “那个王姓白面书生?”

    “不错。说起来,这对小鸳鸯可说是绝配:从那镇子到京里不过三十里路,这姑娘竟然绕来绕去耗了半个月刚刚找对目标。而那书生更是离谱,若非今日阴气正盛,恐怕还在京城之中犹如没头苍蝇般乱撞――不过他也无害人之心,所以于寻常人无碍。”

    “……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蛇君发自心底的笑容,很耀眼,虽说他容貌并非绝美,“他来了。”

    忽然一股阴风平地而起,鬼姑娘身边人影由模糊逐渐清晰,直至现出高挑清秀男子。

    鬼姑娘惊喜,鬼火气势登时减了大半,瞪大眼睛,高呼,“王郎。”

    “……我本没脸见你。”

    “怎么会?你可知二十年来我一直都想再见你一面。”

    “你不怨我?”

    姑娘攥住男子手腕,“不怨。我要替你向我哥哥讨说法。可这二人竟然阻我去路……”

    话未说完,男子抬手,又一团青白火焰扑面而来,法阵再也承受不住,仿若金石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师徒二人齐齐被强风卷起,猛地撞到院中古树树干之上。

    男子飘出几步,欲继续教训二人,却被姑娘扯住。

    “他们也是职责所在。我们去找我哥哥。二十年之事,总要有个了结。”

    鬼行路不用腿脚。片刻二人即消失不见。

    望舒颤颤睫毛,不远处小和尚从地上爬起来,噙着泪水,心有余悸。

    还来不及抖落身上尘土,上前搀住师傅胳膊,只是二人灵力体力都耗费太大,好不容易站起来,迈步已经有些踉跄。

    她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只要非我族类即刻诛之,还到处以行善积德自居的伪君子厌恶不已,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已是高僧,面对厉鬼,理应坦然处之,可这不停哆嗦却是为何?鬼有什么可怕?最差,打输了不也就和对方一样嘛。”

    师徒二人只敢瞪着她,无法反驳。

    兼之望舒身后蛇君虽然微笑,但莫名杀气骤然袭来,老小和尚不约而同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望舒,我们跟过去看看。”蛇君拉拉她的袖子。

    “白白,人家家事,我们不好插手吧。”

    “离了尸身,魂体不散至多能维持十五天。今天已是二人极限。和尚将林姑娘缚住数日,直到此刻才来收她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过了今天他们……”

    “因为已近极限,所以这几天二人灵力大减,转化作阴气,所以昨天你在家中即可感觉得清清楚楚。之后,恐怕就只能是神魂皆灭了。”

    她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行舒趁她不防备,抱着沮丧不已的望舒翻身一跃,离开驸马府。在前院的围墙外,此起彼伏的嚎啕之声钻进耳朵。

    她抬头,“看来她们报了仇呢。”

    “我们赶去见她们最后一面吧。”

    驸马府大门紧闭。正门外的空地上,小情人手牵手深情对望,面对白无常手中灭魂**竟不躲不闪,刺眼白光笼罩二人,就在光芒逐渐暗淡之时,一股赤红火焰燃起,完全压住白光,最后冲天而去。

    火团消散,中央相拥的小情人,和望舒的表情一样:诧异不已。

    “哎呀,灭魂**只得施一次。”白无常抖抖那已经擦地的舌头,“白仙君,好久未见……这是,”瞟见望舒,立即改口,“又来人间省亲了?”

    蛇君只微笑致意,也未答话。

    鬼差咧嘴,“今天还有公事,改天再去府上叨扰。”

    望舒眼睛里满是询问:行舒纵然“神”脉再广,可一凡人谁受得了白无常没事常上门探访?

    蛇君使出心灵通信**:不妨。白无常不作鬼差闲暇之时,容貌打扮可与常人无异。

    鬼差面向那对小情人,手掌打开,“你们运气真好。免了魂飞魄散,就乖乖跟我去阴间听审投胎吧。”

    一阵流光,二人身形散去,化作两只\蝶,翩翩飞进白无常手中。

    鬼差再次行礼,卷着劲风交差去也。

    “望舒。”

    她迅速扭头追寻声音来源,不过这清凉中音实际也独一无二,“其实你若是真把我的尾翎送与她们效果更好。”

    “羲和,我以为你回天庭去了。”

    “我什么时候不知礼数到了不告而别的程度?行舒那天提前归来,我便去探了友人而已。再说,我守你这么久,你的手艺也没尝上几次,还没够本,我怎么会走?”

    也是,自从望舒发火,家中饭菜都由容月包办。凤凰也的确没吃上几顿顺口的――小狐狸掌勺,自然餐餐都有鸡肉。

    她白了羲和一眼,“既然这么有用,你拔几根送我备用好了。万一哪天突如其来个天崩地裂之类的,我有护身符总归安心些。”

    “还几根?我族修行百年也只长一根尾翎而已。拔多了……就秃了啊。”羲和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你怎么这么贪心”,还隐含了后半句:秃了,自然不美了嘛。

    考虑到先前这对鬼情人虽然结局尚佳,但望舒显然颇受打击:世事不公至此,鬼姑娘兄长连杀二人,最终也不过身死抵命,若不是羲和一根羽毛,二人顺理成章的复仇差点也要付出身死魂灭的代价。

    为抚慰心上人碎裂一地的玻璃心,行舒一副罕见的讨好语气,“羲和,一根就够,好歹你让她见识见识。”

    凤凰拧着眉毛,咬了咬嘴唇,“改日就是她要凤髓,只怕你也会毫不犹豫拿我开刀。”说完,伸手在腰间摩挲了好久,才递来一根:通体赤红,不停散发着耀眼光芒,绚丽不已。

    因为实在斑斓悦目,望舒一时也忘了这是原本羲和屁股上长着的东西,笑眯眯的扭头向白行舒问道,“白白,那你身上有没有漂亮的东西?”

    蛇君垂头思索良久,“我好像也只有毒牙值得一提。望舒你要留下一颗权作纪念么?”

    ――那我还不如切根容月的尾巴呢,好歹他有九条,望舒心说。

    她知道两个人都是在哄她开心。自然没道理任性个没完没了,让他人徒添烦恼。

    所以回家主动下厨,以飨贴心二人组。

    四菜一汤登场,三人正准备下筷开吃,正巧几下叩门声传来。

    打开门,隔壁绣品店老板娘端着一只锦盒,身后站着一位绝美青年――目测年纪最多二十出头。

    老板娘不以为意,笑道,“我家相公。许姑娘,白仙君,若不介意,能否让我夫妻进门?”

    在自家书房,落座上茶。

    半盏茶过后,老板娘郑重递上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是满满一盒珍珠,颗颗圆整均匀,迎光散发着七彩光芒。

    “这是谢礼。”

    蛇君上前接下,“如此好意,我们领了。”

    望舒看看他,按捺住心中好奇,且看后面如何。

    “我家相公并非常人。”

    “三娘,当着二位仙君,自然不必隐瞒。”美男子开口,难以言喻的嗓音,含着丝丝寒意,“我本出身东海鲛人一族。成年之日巧遇三娘,一见倾心,便结为夫妇。”

    神仙灵怪的本子望舒也看过不少,也接得下话,“既是鲛人,离海上岸生活想来也很辛苦。”

    男子浅笑,“京城临海,运些海水到家也不难。每天在水中泡上几个时辰便可。”

    望舒点头。

    “今日登门专程道谢。”男子又道,“这几日驸马府中来了‘不速之客’,阴气冲天,幼子体弱不胜,连日哭闹不已。在下并无与妖鬼相搏的实力,便出此下策,令三娘拜访贵府,向仙君们求救。”

    三娘闻言,亦笑。

    其实那对小鸳鸯与她们自有一段渊源,即使三娘不提,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三娘夫妻不知底细,还认作她们热心相助,道谢送礼,处处周到,反而弄得望舒不太好意思。

    倒是行舒和羲和乐得顺水人情。

    美男子临走时还特地补充,自己以及子嗣体质特殊,与行舒羲和为邻,日夜得以仰望仙颜沾得仙气,乃是千载难逢的喜事好事。如此,望舒家中若有难处,无需见外,尽可开口。

    送走客人。

    望舒在饭桌上,还不忘再次细细检视那一锦盒珍珠,“这是……”

    “鲛人泣珠,望舒没听说过?”

    “听过,可也……不用一次送那么多。”

    羲和最先下箸,“因为对鲛人来说,眼泪并不值钱。”

    望舒合上盖子,“为什么你们一点都不惊讶咱们的邻里并非常人?”

    行舒羲和二人但笑不答。

    望舒撅嘴,看看胸前挂着的那块蛇君内丹,催促,“吃饭吃饭。”

    饭后闲聊稍许,羲和自去厢房安寝。

    蛇君却迟迟不肯自卧房出门。

    小狐狸住过的房间,他自然不肯屈就。

    想来,这几日一直陪在她身边,遮风挡雨护卫照料煮饭洗衣,甚至都没睡过安稳觉。卸磨杀驴,出言催促,再将他赶出门去,似乎很是不公。

    最后她先妥协,蛇君就又睡在了她卧房的地板上。

    只是她一定想不到,从这天起至她去世止,晚间安歇蛇君再未离她有过一丈之遥。

    “我不明白,白白,为什么有人见你说你是妖孽,又有人见你唤你仙君?”她翻了好几次身,还是好奇心作祟。

    “你说那老和尚和林姑娘?他二人不巧都见过我的真身。蛇族,说来惭愧,修得仙籍的同族少之又少。不似羲和还有花容月,天生神兽,只需修行千年有余,便可飞升成仙。”蛇君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也没听出什么怨怼不满,“你也算是同族之中的翘楚。”

    “或许吧。挂上仙君的名头,很多事情就再也无法回头。”他的怅然,她一“耳”了然。

    于是她迅速换了话题,“可那老和尚看来也算有点修为,妖气仙气都分辨不出来么?”

    “望舒,你太高看他了。在他眼里,只分人、妖、鬼。只要非人,便断定对方绝非善类。”

    对法海的看法,望舒和行舒,倒真是惊人的默契。

    “那位男子看来与三娘差了些年纪,事实并非如此吧?”她卷着薄被,又问。

    蛇君侧卧,面向她,“鲛人寿命比人总是要长些。”

    “难怪邻居们传说:三娘已经嫁人,但可惜夫君有些毛病,一年到头也不愿出门。”她想了想,“那以前,我老了,可你仍容颜正盛,怎么解决的?总不会也不出门见人……”

    “我会施咒让自己变得苍老些。”

    她由衷叹道,“看来果真是你法力比较高。”

    “望舒,我一直都没有这个让自己变老些的机会。”

    她默然,自然明白这话意味悠长背后的真意。

    “前世之事,我都会告诉你。依然遵照以前的约定,最终何去何从,全都看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