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你那么辛苦。”孟穹打断了我的话, 很认真地说, “我就想每天回家都能看见你,你一直在我这里。”
我说:“好。”
孟穹叹了口气,靠在沙发垫上, 说:“你从小就那么有主意,我也管不了你。你想去哪儿、想干什么, 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那时候我以为孟穹对我的纵容是因为,他觉得我上了大学, 我已经算是成年人了。但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的。
孟穹那么在乎我, 远比我想得要严重,他根本不可能放手,就算别人碰了我一下, 他都觉得是在抢。
陈啸虎给了孟穹一万块钱。
他从东北跑回来, 特意来到孟穹家,在一个清晨按响了门铃。他太聪明了, 见到孟穹开门, 也没提要见我,只是往他怀里塞了一个包,孟穹往里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于是他就没办法把陈啸虎赶出门。
我醒来后,就看到陈啸虎坐在沙发上喝茶。我没和他打招呼, 面无表情地刷牙、洗漱,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他还坐在那里。陈啸虎很温和的看着我,可我就是觉得他看的是我的录取通知书。
前世我考上大学的时候, 他也是这样看着我的,只是现在,比那时候更强烈。
陈啸虎委婉的表达了他对我的愧疚,表示没有好好照顾我,真的麻烦孟穹了,还说他在东北那边生意做的很大,也开始有盈利了。他的妻子一直没有孩子。
最后他说,我永远是他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陈啸虎说话说得很体面,他以前就是老师,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现在更是滴水不漏,清楚的给孟穹划清界线,让他看清楚:我是他儿子,你孟穹这么多年的努力也最多是个养父。
我以为孟穹会很生气,谁知道他的反映非常平静,只是淡淡地说:
“孩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就别说以前那些事儿了。”
我沉默着,在孟穹起身要给陈啸虎倒茶的时候,挡住了他。
我说:
“凭什么你给他倒茶?”
陈啸虎脸上的表情一僵,然后有些无奈。
孟穹也很尴尬,手上的茶壶不知道要不要倒下去,但他最后还是听了我的话,把茶壶放到了桌子上。
陈啸虎苦笑着说:
“这孩子就是和我不亲。好,爸爸给你孟叔倒茶,行吗?”
我张口还要说什么,可孟穹握了握我的手,低声对我说:
“好歹给他点面子。”
于是我就不说话了。如果孟穹不生气,那我自然不会生气。我对陈啸虎没有丁点的感觉,可我不知道孟穹为什么不生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给陈啸虎面子。
也是那次之后,我才知道,我到底有多迟钝。
我帮张蒙做了几天的事情,他似乎真的打算要把我当接班人培养,什么都不遗余力的交给我,甚至有好几次提议要带我去广州,和他经常一起打交道的人见面。他说那边加工都便宜,而且质量过关。我摇摇头,说:
“我没办法去那么远,等大学毕业吧。”
张蒙看着我说:
“你怎么那么胆小啊?男人,不出去闯闯怎么是男人?你那么依赖你孟叔,不会是喜欢他吧?”
我没理他,他就嘿嘿笑。
他说:“反正我这辈子也没法有小孩了,我就把你当儿子养了。”
放假正好一个月的时候,孟穹请了两天的假,他说要带我出去玩。
他问我我想去哪里,我发现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他说你随便说一个地方。
我说你来决定,我跟着你就行。
孟穹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回答了,他背着一个装满食物的旅行包,让我跟着他坐公交车。
他问我:
“大哥,放假这么多天你不觉得无聊吗?”
我说:“还好。”
孟穹说:“有时候想想,还真不如你当时没考上,如果你没考上那么好的大学就好了。”
大巴车的噪音很大,他说的又快又轻,我没听清,就又问了句:“嗯?”
孟穹摇摇头,没说话。
最后我们在一家游乐场停了下来,我和孟穹都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进去不用门票,于是我们就绕着游乐场走,这里规模很大,走了一个上午,我们找了一片草坪,坐在上面,拿出背包里的食物吃。
旁边正好有一对儿老年夫妇,他们手臂颤颤巍巍地掰同一块面包,然后放到了对方已经没有牙的嘴里。
那一刻我感到了安静与祥和,我总能在最难过的时候想起那天的场景,每一寸阳光都没有忘记。
下午最热的那段时间,我和孟穹乘上了摩天轮。因为热所以人很少,透明仓里的座椅被晒得烫人,孟穹特别怕烫,我说:
“你干脆做我腿上吧。”
孟穹愣了,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话。
……
……
……
我说:
“回家吧,回家我们做。”
孟穹点点头,他说:“好,我准备好了。”
从摩天轮走下来,孟穹的腿有些瘸,我问他腿怎么了,他说上午走的路有点多,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胀。
我也没在意,就和他回家了,回去的时候背包是我背的。
从游乐园走出来,他说:
“大哥,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那时候肯德基还挺奢侈,不像后来遍地都是,被人当成垃圾食品。
我说:“不去,太贵。”
孟穹说:“去吧,好不容易来了,庆祝你上了大学。”
我说:“我不想去。”
“去吧。”
“我真不想去。”
“我有钱。”
“……”
最后我还是被孟穹拉了进去,他给我买了一个套餐,自己买了一袋儿小薯条。
他皱着眉毛,小声说:“……太少了,这能有一个土豆吗?”
我说:“都和你说了不合算,你非要来。”
孟穹苦笑一声,他只吃了一根薯条就不吃了,我也不想吃,两人就头对着头的发呆。
然后我听到他很轻地说了一声:
“――启明,我爱你。”
我的嘴角轻轻扬起,周围声音很嘈杂,可我就是听见他说什么了。
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而不是‘大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孟穹低着头,许久许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可那天晚上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做完,一回家就听到有人给家里打电话,孟穹接了电话后,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凝重了。
挂断电话,孟穹摸了摸我的肩膀。
他说:
“大哥,你去趟东北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什么?”
“去看看你爸。”
我沉着脸,那时候我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孟穹叹了口气,他说:“回去吧,你爸生病了。”
第四十九章
我愣了一下,问:“什么病?”
“不知道,说是胸闷,要做个小手术。”
我说:“我不想去。”
然后那天孟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去吧,总归是你亲爸。”
陈啸虎戳了我的软肋,孟穹更是和他齐心协力。他认定我不会因为愤怒而不顾他的死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我是人而不是畜生,我和陈啸虎的父子关系决定了无论他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我都不能对他袖手旁观。
我看了孟穹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让我去,我就去。”
孟穹被我说得一怔,苦笑了一会儿,走到厨房做饭。
那天晚上我的兴致全都被陈啸虎破坏了。我不想去,一遍遍地问孟穹能不能不去,孟穹就说‘都要做手术了,你还是去一下吧。’
我很奇怪地看着孟穹,当时还以为他又没钱养我吃饭了,才想把我送出去,有点无奈有点不安,背对着孟穹一夜无眠。
结果第二天早上孟穹就把车票给我了,我拿着车票惊愕得看着他,我问:
“怎么这么早就有车票了?这是谁买的?”
“我买的,”孟穹说,“早就听你爸说要做手术,那天他回来看你就和我说了,我正想着要让你过去一趟呢,这么巧昨晚他就打了电话。”
我总算感觉到不对了,我犹豫着说: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孟穹连忙说:
“怎么可能,这不是……”
他抿了抿唇,说:“我脑子有点乱,你让我自己想想。”
我说:“你乱什么?”
他说:“那天我在工地上看见两个人,我觉得挺难受的。他俩……”
“是同性恋。”我淡淡地补充,“那怎么了?”
孟穹看着我,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同性恋’三个字说得那么顺,这三个字带给他那么大的压力,而我却仿佛无所谓一般。
他摇摇头,说:“不怎么样,我只是觉得难受。那个弟弟以前还借过我钱,也就比你大一点,他们俩人都特别好,平时看见谁都笑着的,就因为这事,所有人都能给他们一脚――大哥,你明白吗?我不怕你和我走到岔路上,我怕别人看不起你。”
他的忐忑让我有种莫名的愤怒,那时候我肯定是有抱怨的,抱怨他让我走到这条路上,可却在这里动摇,甚至早就买了车票要我走。
我几次张开口想说些什么,都害怕自己会和他吵架,于是偏过头不直视他的眼睛,强压住自己的怒意。
孟穹沉默地给我收拾背包,他收拾了很长的时间,一个字都没说。他给我装了很多衣服,除了衣服什么都没带。
孟穹一直收拾到下午,他带着我去做公交车,一路乘到火车站。
站在火车站口,我对他说:
“孟穹,我不想走。”
我看到孟穹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他没倒下,低着头向前走,他走的很快,我要小跑着才能跟在他旁边。
我又重复了一遍:
“孟穹,别去了。我们回去。”
这时孟穹的手都在抖,他颤抖的幅度很大,因为走得快,他出现了小幅度的偏跛,重心都压在了左腿上。我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我快走几步拽住他的手,对他说:
“你怎么了?”
旁边太嘈杂,我想我的声音他没听见,孟穹只是看着我,轻轻摸了摸我的脸,他说:
“大哥,你让我安静一下吧。我真的害怕。你可以说我胆小,可以嘲笑我……可让我静一静吧,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再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