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七

    宫崎耀司坐在飞往意大利西西里岛的专机上,通过舷窗望着外面的万里高空。

    黄昏的天空显现出由浅至深的蓝,金红色的光芒汇聚在太阳落下的地方,沿着地平面向两端逐渐蔓延,如同一片燃烧着的绚烂火焰。

    火焰下方是浩瀚的深蓝色地中海。暮色给地中海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无数星罗棋布的岛屿在昏暗中只能望见隐约的轮廓。宫崎耀司此行的最终目的地――遗忘岛,则深深隐藏在地中海第勒尼安海域的最深处。

    遗忘岛是西西里岛的一个面积并不大的附属岛屿,位于乌斯蒂卡岛与利帕里群岛的外围。它远离飞机、船舶的各条航道,也从不曾在任何地图中被标注,仿佛印证了它的名字一般,被人们遗忘在在神秘的地中海内。

    它的存在是世界上各大势力中一个公开的秘密。自波旁王朝时期以来,原本荒无人烟的遗忘岛逐渐成为欧洲皇室与各大地下势力秘密流放重刑犯的所在地。那些重刑犯从前都曾是名噪一方的人物,他们或是在□□纷争中落败而任人发落,或是政府和地下势力角斗的牺牲品,或是由于行事太过乖张邪恶而受各方通缉追捕。这些人出于某些不可宣之于外的原因,并没有直接被处死,而是被秘密遣送至遗忘岛这个巨大的囚笼。

    几百年来,遗忘岛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岛屿被封锁在重重迷雾中,汇聚了欧洲最黑暗与最邪恶的囚徒。

    岛上有翻云覆雨的政客、老奸巨猾的商人、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身手敏捷的窃贼、魅惑众生的交际花、诡秘多变的特工,也聚集着一批如武器装备专家、珍稀植物培育大师、危险动物驯养大师、地质勘探专家、毒品提炼专家、爆破专家等等的各行业顶尖高手。

    遗忘岛的自然条件奇诡,尤其在各路怪杰被流放此地之后,岛上的物种与植被都在人为因素的影响下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甚至在冬日,遗忘岛上也四处盛开着本来只能在春天看见的各类色泽艳丽的花卉。然而在这些鲜花美丽动人的外表下,大多都隐藏着致命的剧毒,整个岛上可以称得上是步步惊险,处处危机。

    一名从遗忘岛逃出生天的黑道首领曾心有余悸地留下一句话:“遗忘岛从外面看去是鸟语花香的天堂,然而真正踏入之后,才会发现这里根本是让人万劫不复的地狱。”

    百余年前,源于皇族分支的范图拉家族与维柯蒂斯家族借着意大利黑手党高速发展的机遇,在各种地下势力中悄然崛起,但家族内部的争斗也趋于白热化。在一百三十七年前,范图拉家族的五名继承人和维柯蒂斯家族的四名继承人因为继承权的问题相持不下,最终他们通过协商共同决定,在一次挑战极限的试炼中决出胜负。

    试炼的地点定在了传说中有去无回的遗忘岛。他们需要在这个充满了噬人动植物与危险凶犯的岛屿度过三天三夜,同时对岛上的犯人进行猎杀,并割下犯人的左耳作为证据。最终能活着走出去且带出左耳最多的人,会被判定为这场试炼的赢家。

    三天三夜之后,只有范图拉家族的安东尼奥、吉留涅罗和维柯蒂斯家族的莫里蒙多活着走出了遗忘岛,其余各人都葬身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岛屿上,不是被密林中的危险动植物吞噬,就是在凶残的犯人手上受尽折磨而亡,尸骨无存。

    范图拉家族的继承人毫无疑问将在安东尼奥和吉留涅罗中产生,而其中安东尼奥在遗忘岛试炼的过程中,和维柯蒂斯家族的继承人莫里蒙多结成了坚实的联盟,共同抵御外敌,取得了不俗的战绩。因此最终安东尼奥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吉留涅罗,登上了范图拉家族族长的宝座。而莫里蒙多也顺利继承了维柯蒂斯家族。在他们的领导下,范图拉家族和维柯蒂斯家族走上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之路。

    而这两位曾在遗忘岛上共患难、结为生死之交的族长,一生都对对方情深义重、深信不疑,成为了欧洲黑道中的一段佳话。

    后来,由于因循守旧,范图拉家族在短短百年内由盛转衰,逐渐淡出欧洲各大势力的视线;而维柯蒂斯家族则在百年间不断发展壮大,最终形成了一个根基深厚、势力庞大、规章严密的地下组织,成为欧洲暗势力中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如今的欧洲黑道上甚至有传言说:“维柯蒂斯家族的族长只要跺一跺脚,整个欧洲都要震两震。”而这个家族为了纪念成就卓著的莫里蒙多·维柯蒂斯,一直保留了遗忘岛试炼的传统。

    在一百多年中,维柯蒂斯家族将试炼的规则不断完善,最终使得遗忘岛试炼发展成为五年举行一次的、向全球黑道开放的权威继承人试炼。

    从第一次举行至今,有数百名身怀绝技的人物从极端残酷的遗忘岛试炼中走出,他们无一例外地取得了令人惊羡的成就,如美国炎狼、德国黑十字的创立者。他们都将这场试炼当做自己永生难忘的记忆与财富,这也使得遗忘岛试炼的影响力不断扩大。

    每次试炼前夕,维柯蒂斯家族都会向全球各地具有一定实力的黑道组织发出请柬,邀请他们的继承人参加最新一次酣畅淋漓的血色盛典。这样的试炼尤其受到继承权争夺激烈的黑道组织的钟爱,甚至有许多已经成名的黑道豪杰慕名而来。

    如今每次参加遗忘岛的试炼的人数也从几十人涨至数百人,杀戮的范围也从入侵者主动猎杀岛上犯人转为双方的相互狩猎,以及试炼者之间的互相残杀。每一个走入遗忘岛的试炼者腰间都有一块由维柯蒂斯家族特别制作的铭牌,上面有代表他们自己的特殊编号。

    试炼整整持续七个昼夜。每一个试炼者都被要求竭尽全力猎杀其他的试炼者,并取得他们腰上的铭牌作为标志。岛上的凶犯也会积极参与其中。因为在最后一天,全岛上手中持有试炼者铭牌数量最多的犯人,无论曾经犯过什么重罪,都将会被释放离岛,并在半年之内得到维柯蒂斯家族的庇护。所以,无论是试炼者还是岛上的囚徒,在这七日内,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捕杀对方。也有人为了壮大力量和他人组成了同盟,并肩作战,但这种同盟也充满了不确定性,盟友之间随时充斥着倒戈相向的危险。

    在遗忘岛上,有最坚实的友谊,更有最阴暗丑陋的人性。勾心斗角司空见惯,陷阱、偷袭无处不在,背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许多人葬身在林莽间,许多人葬身在敌人手上,也有许多人死在同盟者的诡计下。这里没有永远的信任与依靠,更没有片刻的安宁,每个人都必须淌过满是鲜血的河流,踏着他人的尸骨前进。

    每一次的遗忘岛试炼都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屠杀。数百名进入岛上的试炼者,从来都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够最终生还。最惨烈的是三十年前的一次:六百多名试炼者在遗忘岛上厮杀七天七夜后,最终走出的,只剩下浑身鲜血伤痕的二十七人。

    ……

    装载着一小批试炼者的直升飞机在遗忘岛上空几百米的低空不断盘旋。

    宫崎耀司腰间挂着编号为“1108”的铭牌,冷静地观察着岛上森林河川的分布。

    清晨的遗忘岛仍弥漫着一层神秘的雾气,间或有岛上囚徒建造的建筑从密林中露出小小的一角。空旷处,常见艳丽的花海在地面铺陈,是十月初难以见到的绚烂,将整个遗忘岛点缀得色彩斑斓,像一条艳丽诡谲的毒蛇。

    同机的试炼者谁都没有说话。从这架直升飞机上下去之后,他们之间或许会成为并肩作战的盟友,但更可能会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排在宫崎耀司前面的几人都考察好了自己降落的位置,相继从直升飞机上背着降落伞决然地跳了下去。“1107号,到你了。”机长喊着前面一人的号码。

    被喊到的魁梧的棕发男子调整好自己身上的设备,指点机长将直升机开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从门口矫健地跳了下去。

    片刻后,彩色的降落伞在低空绽开一道如云的弧线,他急速下坠的身躯被拉扯着缓缓落入繁密的林莽间。但不过三四秒钟之后,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挂在树上的降落伞猛烈颤抖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没有人知道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坐在直升飞机上的人都明白,这个人,已经完了。

    对于这个试炼者的惨死,飞机上的人都面不改色,因为遗忘岛的凶险每个人心中都早有准备。但他们心里也都明白,也许下一个丧命的人,就是自己。

    被机长叫到号码,宫崎耀司仔细地将自己的装备确认调整完毕,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了直升机冷风激荡的门口。

    脚下是危险丛生的森林,似乎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等待着吞噬外来者的生命。

    宫崎耀司深吸了一口气,敏捷地从直升机上一跃而下。

    身体在空中飞速坠落着,耳旁只听见风声的呼啸,刮得脸颊生疼。他默数了几声,及时打开了背后的降落伞。

    砰的一声,打开的降落伞像一朵轻云开在天空,稳稳地拉住了他的身体,下落的速度明显减慢了下来。

    宫崎耀司透过护目镜打量着逐渐逼近的林莽,心思电转。

    此时空中的他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靶子,不知有什么人会设下陷阱,张网以待。

    下坠到靠近树梢的时候,他猛然解开身上的束缚,将腰间所缠的钩索远远掷向另一头的树上,身体借力一拉,如闪电般弹向树干的间隙处,攀着绳索挂在粗大的枝干上晃荡了几下,消去了沉重的下坠力。片刻后,他看准时机,足尖在树干上用力一点,整个身体敏捷地腾跃进茂密的枝叶间,将钩索轻轻收回,借着浓密的丛林将自己整个人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他背后降落伞的绳索早已解脱,只留下一个用来掩盖的黑色大包裹仍挂在上面。膨胀的彩□□落伞随着风,向相反方向滑翔了几十米,才斜斜撞进树林顶端,挂在茂密的树枝上。

    随后只听得乒乒砰砰地一阵乱响,宫崎耀司虽未亲眼得见,但也想象得出,降落伞大概被射成了筛子。似乎凶手还觉得不够保险,几声猛烈的爆破声陡然响起,几十米外腾起一片强光,连宫崎耀司隐身的树木也被冲击的气流震荡得晃了几晃。

    宫崎耀司见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附近隐约传来一阵叫骂,似乎是发现了降落伞上的人的消失。随即有尖锐的哨声在林间响起,分外的诡谲刺耳。

    树林间的地面随着哨声,逐渐响起一片的摩擦声。

    宫崎耀司心下顿时一沉:自己居然遇到了传说中的驯蛇者!

    果然,地面上不久就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色彩花纹各异的毒蛇。它们低伏蜿蜒着,向着哨声响起的方向汇聚而去。晨间并不明亮的光线在浓密树林的遮盖下显得更加的阴暗,无数毒蛇在布满潮湿落叶的地面上爬行,那遍布着细小鳞片的躯体低低起伏着,在树木枝叶间漏下的昏暗的光斑下寒光粼粼。

    蛇群绵软细长的躯体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低沉声响,以及它们吐着鲜红的信子流出毒液的声音在林间低低地回响,和尖锐刺耳的引蛇哨声混杂在一起,四周的气氛一片说不出的诡秘森冷。

    宫崎耀司面色沉凝,将手按在腰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