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恭喜你。”宫崎耀司对着电话微笑着道。
电话另一头的北岛苍身上还穿着精致的黑色燕尾服,身旁放着一大捧蓝色鸢尾,一向清淡的脸上微微泛红。他刚刚完美地结束了在维也纳□□的钢琴独奏音乐会,赢得了各方的一致赞誉。在下台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宫崎耀司的电话,想和他分享此时的喜悦。
北岛苍在十八岁成年时,在宫崎耀司的鼎力相助下脱离了被拘束了大半辈子的小院落,远赴维也纳音乐学院学习钢琴演奏。他黑道首领私生子的背景也被宫崎耀司调动私人势力严密掩盖了起来,在外人看来,北岛苍就是一个身世清白、资质出众的贵族子弟。
在短短的几年内,凭着无与伦比的才华,他的钢琴水准已臻炉火纯青,令无数音乐大师激赏赞叹。年纪轻轻的他甚至刚毕业就受邀在音乐圣殿――维也纳□□举行了专场钢琴独奏音乐会,这也让他步上了荣耀的高峰。
宫崎耀司仿佛能看到当初那个带着淡淡忧郁的孤独男孩破茧成蝶,成为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浑身环绕着耀眼的光芒。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如今,自己却即将失去站在阳光下的资格。
北岛苍在电话那头兴致勃勃地道:“耀司,不如我将下场演奏会安排在日本,这样你也可以过来聚一下。我们从前约好了,当我成名之后,一定要为你专门演奏一场的!”
“苍,抱歉……”宫崎耀司敛下眼睑,声音中带着一丝失落与遗憾,“我恐怕……暂时不能赴约了。”
北岛苍对他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关切道:“耀司,出了什么事?”
“苍,我要在年底继任黑龙。”
一时间话筒两端都只有一片沉寂。
良久,才听得北岛苍咬牙道:“黑龙?!那你告诉我,我那个便宜弟弟到哪里去了?”
“忍在美国。”宫崎耀司看向窗外,苦笑了一下道,“他闯了大祸,被世伯送到美国去避风头去了。”
北岛苍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虽然他一向清淡无争,却并不代表什么事情都不明白。身为伊藤龙之介的长子,身边又长时间围绕着一个爱饶舌的管家,他甚至比伊藤忍更加明白双龙会继承权之中的弯弯绕绕。
在双龙会两大支柱家族中,伊藤家族和一向人丁单薄的宫崎家族不同,人员十分庞杂。除了伊藤龙之介的各个儿子之外,近支的几位表兄弟都有黑龙的继承权。伊藤龙之介族叔一脉的伊藤肃、伊藤俊、伊藤泰谦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直怀有野心。若非碍于伊藤龙之介的威势,继承权的争夺一定会摆上明面。
如今现任黑龙继承人伊藤忍竟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事态恐怕并不好收拾。除非继任仪式向后拖延到伊藤忍回归日本,或者白龙宫崎耀司主动宣布放弃这个搭档,重选黑龙。如果是前者,伊藤忍必须抵住重重压力,及时采取补救措施,镇压住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否则不得不选择后者的话,一个被放弃的“前黑龙继承人”在野心家上位后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而宫崎耀司现在居然做出由自己继任黑龙的决定!宫崎家的白龙继承人决意转任黑龙这个消息,足够野心家将责难与争执的焦点转移……
北岛苍狠狠攥紧话筒――他大概能够猜到,伊藤忍闯祸的动机并不单纯,耀司恐怕是为了保护那个叛逆的白痴,才会选择这条艰难的道路!
一向温和淡漠的北岛苍此时只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他第一次恨起了自己的软弱无力,也第一次认同了父亲伊藤龙之介对自己的评价――“在黑道上,钢琴弹得好有个鬼用!”
“苍,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宫崎耀司感到了他的焦灼不安,温声抚慰道。
“耀司,给我伊藤忍的地址。”北岛苍冷声道,“这么多年来,我还一次也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伊藤小少爷呢。”
宫崎耀司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他情知以北岛苍的性格与目前的手段,并不能真正把伊藤忍怎样,顶多只会让他多点小麻烦。
……
“叫我出来有什么事?”伊藤忍双手抱胸,不耐烦地道。他刚刚进入这所三流的贵族大学,正忙着在校内的不良少年中拉帮结派,却忽然被一个教授叫了出去,说是有他的家人在小树林边等他。
大约又是伊藤家那群烦人的走狗吧,他不屑地想。
然而走到小树林时见到的场面却让他有些意外:和想象中带着萧杀之气的黑衣手下不同,在那里静静等待他到来的是一个优雅俊逸的青年。他穿着一身合身的浅色休闲服,身材修长挺拔,灰蓝色的双眼平淡地望着远方,就像微醺的暮色天空。他背后的树木上几片叶子轻轻地飘落,在风中旋转飞扬,映着青年安闲清淡的身影,有一种轻缓悠长的韵味。
伊藤忍不由得一怔:目前为止,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也接触了不少,恐怕就是在他所在的这所所谓“贵族学校”中,也找不出比这个青年更像名门贵公子的年轻人了。
然而惊讶也只持续了一瞬,毕竟若是要论高贵优雅,和他相处多年的宫崎耀司绝不在这个青年之下。
伊藤忍迈着大步走到来人面前,浑身散发着森寒之气,不耐烦地道:“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青年正是专程而来的北岛苍。见到伊藤忍的那一霎那,他的气质顿时一变,身上平和的气息变得凛然。
“你就是伊藤忍?”他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伊藤忍一番,脸上似笑非笑,“幸会,我未曾谋面的便宜弟弟!”
伊藤忍闻言,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你是?!”
“伊藤龙之介的私生子之一,可以算是你同父异母的大哥。”北岛苍不疾不徐地将身上的休闲装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记住我的名字――北岛苍。”
他脸上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意,一步步走近伊藤忍,一字一句道:“我很遗憾,身为大哥,这么多年都没有对你尽过什么义务,所以今天专程过来――”
他挽起袖子,猛然一拳向着伊藤忍的脸庞袭去,“――就是要好好管教一下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痴!”
伊藤忍条件反射地闪开,却仍被拳风扫到了脸侧,被擦得一片火辣辣的疼。他身上的暴戾也被这忽如其来的一拳完全激起,也顾不得消化北岛苍的身份,立即发起了猛烈的反击!
伊藤忍身经百战,出手凌厉,毫不留情,不一会北岛苍身上就挨了重重的几下,嘴角也被擦破。北岛苍从小也被格斗教练严格训练过,身手灵活,反应敏捷,但仍欠缺一些与人动手的经验,只是心中憋着一股怒气与伊藤忍打斗到一起,因此一时有些被动。
“砰”地一声,北岛苍重重地撞到树上,肺腑大震,嘴角流下殷红的鲜血。他反而毫不在意地露出一个冷笑,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猛地再次扑上前去。
伊藤忍在战斗中一向下手狠辣,而北岛苍却拼着自己受伤也要让他不好过。一时间,两人竟然胶着了起来。悟性绝高的北岛苍在伊藤忍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反而逐步掌握了战斗的节奏,将自己本来落于下风的局面一点点扭转到势均力敌。
偏僻的树林一角,风声呼啸,人影闪动。他们像两只斗殴的野兽,凶猛地厮打在一起。树林中不时传来拳脚着肉的声音,与重物落地的闷响。两人不时被对方击倒在地,又挣扎着地爬起来继续缠斗。
不长的时间内,两人身上都挂了彩。北岛苍遍体鳞伤,而伊藤忍浑身上下也青一块紫一块,冷峻的脸上添了两块显眼的淤青。
谁也不肯服输,谁也不肯放手,两人一次又一次地对峙、攻击、扭打,直至双双筋疲力尽。
伊藤忍背靠着树干,抹掉头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望着北岛苍,冰冷的语气中有一丝赞赏:“北岛苍,这一架打得痛快!你还算有点种。”
北岛苍也是扶着身旁的树才能勉强站立,浑身大汗淋漓,衣衫尽湿。“我有种?”他不顾扯动自己嘴角伤口,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不屑道,“伊藤忍,你没有资格评价别人,你这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想不到你也是为伊藤龙之介那个混账老头当说客的,还是宫崎耀司那个总是阴魂不散的家伙给了你什么好处?”伊藤忍闻言冷哼一声,恨恨道,“想让我回日本去继续看他那副假惺惺讨好的嘴脸?做梦!”说着手向后支撑着一发力,才勉强地站立了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北岛苍只觉得胸口气血上涌。他咬牙切齿地望着伊藤忍踉跄远去的背影,攥紧身旁的拳头狠狠打到树上,随即扶着树干的手指死死地扣了进去,将一整块树皮硬生生剥了下来,全然不顾原本修长白皙的弹钢琴的手指被粗糙的树干刮破,充满了划痕与淤血。
如果说之前对伊藤忍只是怨恨,现在北岛苍对这个肆意侮辱一心为他着想的宫崎耀司的混蛋则是恨之入骨! 在北岛苍有生以来二十多年的时光中,对他冷淡厌烦的父亲,以及对他鄙夷讥讽的管家,北岛苍都没有真正放在心里。而伊藤忍,是第一个让一向与世无争的他痛恨到极致的人――若非全身无力,他定要将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抽筋扒皮!
只是……还能怎样呢?凭着自己并不比那个混蛋强的武术强拼,还是靠弹钢琴的技巧让那个混蛋好看?!
北岛苍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力与哀凉。他跌坐到地上,闭上双眼,将头埋入双腿间,胸口不停地起伏着。
纵然在维也纳□□得尽鲜花掌声,受到无数音乐人追捧,此时的他却清晰地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被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伤害侮辱,却没有办法做出有力的报复!
过了许久,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对着身旁的空气道:“出来吧,我知道耀司让你跟着我。”
像是有一阵轻巧的风吹过,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从旁边的一棵树上一跃落地,恭敬地向坐在地上的北岛苍行了一个礼。
“果然有暗卫在我身边。”北岛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反倒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怎么,难道耀司怕我会把伊藤忍怎样了么?”
“主人只让我保护您的安全。”
“我就知道。”北岛苍苦笑了一下,轻轻摇头,“耀司啊,连你也觉得我是没有办法拿他怎样的吧……”他仰头望向被重重树枝割裂得支离破碎的蓝色天空,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来总是由你来保护我,我还真是太没用了……”
然而,耀司,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躲在你的羽翼下,享受你所庇护的平淡安宁。
我北岛苍,以生命起誓。
……
一个星期后,天才钢琴家北岛苍的演奏会在美国纽约大剧院如期举行。
阔大的舞台上,一驾黑色的大三角钢琴摆放在中央,四周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悬挂在钢琴上方的古典提灯中依然有昏黄烛火闪烁。
一身黑色礼服的北岛苍款款地走上舞台,深蓝色的线条在他俊逸的脸上勾勒出鸢尾花的图腾,蔓延了面容的大半部分,在昏暗提灯的映照下闪着神秘的幽光。
没有人能想到,这只是为了遮盖他脸上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痕。
低沉的钢琴声响起,不断辗转回环,带着和从前恬淡风格迥异的压抑,昏暗中的气氛沉郁得令人窒息,如同有一阵风暴在其中酝酿。当紧张与压制被提升到极致之时,忽然钢琴中传来几声震撼的重响,如同撕裂长空的霹雳,拉开了风狂雨骤、电闪雷鸣的大幕。
北岛苍伤痕累累的十指在钢琴键上跳跃如飞,细小的伤口被猛烈的动作拉扯裂开,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黑白交错的琴键上,他犹自好似浑然不觉。
一曲终了,场中掌声雷动,端坐在钢琴前的他却始终面无表情。
那双映照着孤独灯火的灰蓝色眼睛,无比的深邃沉静,如同夜色下波澜不惊的大海。
权威音乐杂志这样评论他的最新钢琴演奏会:“天才钢琴家北岛苍的风格一向以澄澈轻灵、明净舒畅出名,透出一种恍如晨露晚风般的清新自然,被称作纯净无暇的‘心灵乐章’。然而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奏会却彻底颠覆了我们对他的过往印象――黑暗中孤独的灯火,闪着幽光的深蓝图腾,压抑的风暴前夕,撕裂长空的银色闪电……北岛苍如同一株盛开在深渊的蓝色鸢尾,优雅中带着某种令人战栗的魔性,给我们带来了一场如同古老神话传奇的视听盛宴。”
或许对于听众,这只不过是一场振奋人心的音乐嬗变;而对于北岛苍来说,改变的却不仅仅是音乐。
……
一个星期后,伊藤忍因为屡犯校规,被校方勒令退学。
双龙会方面马上有人出面为他办理了第二间学校的入学手续,结果没过两周,他再次被学校开除。
这样的事件在美国不断地上演。在两个月的短短时间内,伊藤忍就辗转更换了六间学校,一时间恶名远扬。
北岛苍坐在黑暗的酒店客房窗前,望着灯火辉煌的纽约,轻轻抿了一口血色的红酒。
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轻巧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布莱克校长您好,我是北岛苍。上次提到的到贵校演出的事情我考虑过了,最近应该可以排得出档期……只是听说贵校有个恶名昭著的坏学生,叫伊藤忍,我怕到时有什么意外……哦?您说过几天这个学生就不会再出现在校园里了是么?那太好了……”
北岛苍挂断电话,面上扬起一个冷笑:伊藤忍,你不是不愿待在日本么?那么在美国,我虽然暂时不能把你怎样,你却也休想过得安安稳稳。
……
日本,双龙会本家。
织田靖彦推门走入宫崎耀司的房间,面上仿佛有阴云积聚。
他把一个极为考究的匣子摔在宫崎耀司面前的案几上,低吼道:“少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宫崎耀司淡淡地笑了笑,打开案几上的匣子,慎重地取出里面收藏的东西,道:“靖彦,我一直都很清醒。”
织田靖彦死死盯着他手上的镶着华美金边的邀请柬,恨不能用目光将它燃烧殆尽:“少爷,虽然靖彦身为黑龙卫,一直对伊藤忍将来继承黑龙心存不满,却并不代表我希望由你取代他坐上这个危险的位置!”
顿了顿,他咬牙道,“何况,为什么非要选择参加意大利黑手党牵头的西西里遗忘岛试炼?你不是不知道那是传闻中地狱一样的地方,处处凶险,只要踏进去一步,就是九死一生!虽然继承双龙会的黑龙历来是有试炼的,但那能和去遗忘岛试炼相提并论吗?!从前可没有黑龙继承人会去那种凶险的地方!”
“靖彦,你我都很明白,现在的双龙会并不安稳,我提出要继承黑龙之后,伊藤家族的人表现得并不平静。这是我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因为我必须要为自己取得更大的筹码。”
“西西里遗忘岛试炼是目前黑道上最权威的继承人试炼了,虽然艰险万分,但一百多年来,从那里顺利走出的继承人,都无一遗漏地成为了一方霸主,这也是它多年来长盛不衰的缘由。”宫崎耀司冷静而坚决地道,“唯有通过它,我的继承人资格才无人可以撼动。”
他反复端详着邀请柬上,主办方维柯蒂斯家族华丽的金色纹章,缓缓道, “要知道,极少有人敢不买雄踞欧洲多年的维柯蒂斯家族的账。如果我能从西西里遗忘岛活着出来,伊藤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再置疑我继承黑龙的资格。”
“我承认,这是一场搏命的豪赌。”
他抬头,平静地直视着织田靖彦溢满愤怒与担忧的眼睛,极为认真地道,“只是,靖彦,这场赌,我必须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