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轮替掌船,彻夜赶路,终于在两天后赶回了咸安镇,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去的时候曙光坐的是官家船,足足走了四天。
好不容易回到家,只有冯咸一个人守着宅子。
“戚夫郎跟官差去城里了。”冯咸眨巴眨巴眼睛,视线不住往她身后的满金身上打转。
曙光一颗心落到谷底,果真走了?
“怎么也不等你回来?就这么自作主张……”满金不知内情,趁机打击情敌。
对啊,怎么就抛下她走了呢?真这么想报仇吗?
就算要报仇也可以跟她商量啊,这么不声不响走了,他怎么就狠得下心?
“啧啧,当初还好意思说什么‘不让传嗣就不让传嗣,不让管钱就不让管钱’,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姓戚的有把你放在眼里么?亏你还是妻主,天底下有这么大胆的夫郎么?”马不停蹄追去朱琴城的路上,满金继续落井下石。
对,她可是妻主呢,他的人是她的,他的命也是她的!他一个人去报仇还会有命在吗?这么绝情,亏她还拼命赶回来……谁准他同归于尽的?!她有同意吗?
伤心慢慢变成了愤怒,等站在朱琴城官衙门口的时候,曙光火气酝酿得差不多,再加上满金在一旁煽风点火:“拿出点气势来!记住,你是那家伙的妻主!”
于是守门的官差便看到一个平头百姓打扮的女子大步上前气势汹汹地问道:“你们把抓来的面具匠师关在什么地方?”
被这势头吓了一跳,官差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来路,本着小心为妙的心态,客气赔笑道:“这位小娘……这位家主说笑了,我们不曾抓任何人,所有的面具匠师都是客客气气请来的,如今都在驿站好生招待着呢。”
“驿站在哪里?”
“就在官衙后头那条街上,一眼就能看到。”
女子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脸上表情却变成不好意思:“谢谢……”
大势已去!满金在身后长叹一声,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气势就这样功亏一篑,瞧那官差又恢复了悠闲的姿态,就知道肯定已经识破了她小老百姓的本质。这时候就算见到罪魁祸首,也已经火气尽泄,发不出脾气来,他原本看好戏的打算落了空。
可是,心痒难耐啊……他就是喜欢烂薯瓜这样好□□摆布、又情深意重的妻主,怎么办?姓戚的混蛋到底走了什么狗运,分他一半不行吗?
一路来到后街,两人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驿站,因为驿站门口也杵着两个官差,十分显眼。
上前探问,不想又遇到阻碍――原来选送入京的名额有限,州官便安排这些面具匠师聚在一处每人当场做一张面具,做得好才有资格入京,而为防止冒名顶替之类的意外,结果出来之前一概不得见外人。
“可否通融一下?说几句话就好。”曙光有些着急,她怕戚秀色万一入选,再要阻拦就是跟官府作对,她一个小老百姓对上政府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官差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无论哀求、贿赂都不肯放行。
曙光咬咬牙,大起胆子道:“里头有我家私逃的夫郎。”
“有私逃的夫郎混在里头?”官差吓了一跳,夫郎私逃在婆琉国可是大罪!他怀疑地问:“那怎么不去官衙?”
“我不告官,就想见他一面,说几句话就好。”
“咳。”满金拽了拽她,上前帮腔道:“官大哥,我家妻主不告官实在是一片好心呐。”
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我家妻主”的反应,见她闷不吭声地配合,满金精神大振,愈发卖力地扮演起“夫郎”这个角色:“唉,事到如今,家丑也瞒不得了。我家一个夫郎前些日子私逃出府,我们一路追踪而来,打听到他扮作面具匠师进了这里头,老家那边的姐妹会已派人捉拿,只是我家妻主念旧情,想在姐妹会之前找到他,只要他肯回头,这事便掩盖过去算了。”
倒是个好女人……两个官差看曙光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夫郎叫什么名字?”其中一个问。
“戚秀色,脸上戴个素面。”
两人一脸恍然大悟,实在是印象太深,原来是私逃的夫郎,难怪要戴面具遮掩。
见他们有些松动,满金又道:“还望大哥看在我家妻主一片苦心的份上,通融通融。”
两个官差凑在一起私语一番,其中一个道:“你们等着。”说完转身进了驿站。
等了半晌,那个官差终于出来,道:“我跟头儿说了半天好话,他才勉强答应让你们见一面,不过必须有我们的人在场。”
能见面就好!曙光感激道:“多谢官大哥。”
“跟我来吧。”
带着两人进门左转,绕过几处屋宅后来到一个小花园,官差停下,“这儿等着,我去把人带过来。”
初冬的花园,枯叶落尽,满园肃杀,曙光站在其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跟在官差身后,一如既往的优雅步态穿行在石径间,突然之间有了一丝不确定。
这个男人一生被毁了,复仇是他唯一的心愿,该成全他吗?
“只有一刻钟时间,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官差交代完,朝戚秀色脸上多瞧了几眼,就留下两人,十分尽忠职守地站到能看清这边动静的角落里。
满金本想留下,可惜那官差退开的时候不忘好心拽他一把,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结果到了角落左右一看,边上居然聚了七八个官差,其中有个女人瞧打扮像是头儿,众人你推我攘,挤眉弄眼。
刚才带路的那个官差见他望过来,便掩嘴小声解释道:“咱们也不是存心要探听什么,只是这回的人是要送入京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谁也担待不起。你说对吧?”
满金僵笑着点点头,注意力便转回不远处的那一对身上。
官差看看他,又道:“兄弟,心里其实不情愿的吧?”
“什么?”
“找回那个夫郎啊,他定是你家妻主的最爱吧?”
最爱?没错,还是唯一的哩!满金满心不爽地环起双臂。
“看开些吧,女人都喜欢大度的男人。”另一个官差插话进来。
收到众官差同情的眼神,满金咬咬牙,忍!
“戚秀色……”
曙光终于开口,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她叫了一声后半天没有下文,于是戚秀色问道:“澄塘城之行……不顺利?”
“你怎么知道?啊是了,我去了这么多天。”曙光自问自答后,盯着他一眨不眨道,“如果我按时回来,你是不是就不会来参加这个选拔了?”
“没有的事,官府的征召怎能推拒。”
“是吗?”曙光低下头,忽然自顾自换了话题,“这次去澄塘城,一开始确实很不顺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看到官府的告示,便急着回来,再也顾不了其他,没想到事情反而解决了。戚秀色,我没有带夫郎回来,你是不是一直怕这个?”
“没有的事。”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曙光依旧没有看他,继续说道:“我临走前说的话是不是又让你害怕了?由爱而生怖,你那么怕我看你的脸,我是不是可以很厚脸皮地说,其实你很爱我?”
他僵立着不知怎么回答,却又听到她说:“可是,你又想抛下我去京城,你去做那件事就没想过回来,对不对?我想,你肯定没有很爱我,才会转身就走。”
“不是……”他艰难地道。
“那怎么样你才愿意留下呢?”曙光终于抬起脸,视线已一片模糊,“由爱而生怖,我也害怕呀,这个世界的女人多是像姐姐和兰会长那样很有本事,可我一直以来都是依赖着你,也许哪一天你会受不了。隔着面具,看不到你的喜怒哀乐,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辈子你恐怕都看不到了。”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带走一滴泪。
“看不到也没关系,你不要我看,我就不看。”
“万一有一天……”
“没有万一!”她叫道,“你在意我就不看,看见也当没看见。”
他叹口气,伸手拥住她,紧紧地。
“我一辈子都是这副丑样子了”
“我就是喜欢丑人!就是喜欢丑人!”她在他怀中嚷道。
环抱的双臂用力收紧。
“不要去,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她小声啜泣着。
官差看看相拥的两人,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满金,“这样就好了?真的是私逃的夫郎?”
满金正拉长耳朵,不耐烦地道:“反正趁妻主不在他就跑了。”
先前守门的官差与领头的一嘀咕,便走过去道:“时间到了,赶紧回去做面具,不许夹带私物啊。”
戚秀色跟着官差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朝这边点了点头,曙光激动地捂着嘴。
他答应了!
“对不起……”阻止了这或许唯一的复仇机会,曙光心中酸涩又高兴,唯有诚心诚意向上天祈求,在今后的日子她会对他更好,让他更快活一些。
让他不后悔今日的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