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黑漆漆的药递到眼前。
“戚……秀……色……”她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
“先喝了。”药碗往跟前凑了凑。
“秀……色……”
“喝了就让你见他。”
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缓缓低头,喝下那碗黑漆漆的药水。
苦到舌根的味道让她打了寒颤,不知是不是苦味的刺激,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清醒一些,“戚……秀色……”
白衣男子眯起眼,问:“能认出我么?”
盯着他的脸仔细辨认一会儿,她缓缓摇头,“不……认识……”
“那就对了,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叫简白。”
她困惑地看着他,“不……认识……戚秀色……”
“真有趣,你再坐会儿,等药性过了,就带你去见他。”
过了一会儿,耳边嗡嗡的蜂鸣渐渐远去,眼前隔了一层薄纱般的景物也终于清晰起来,她环顾四周,是一间精致的内室。
旁边一直默默观察她的男子站起身,“清醒了?”
“这是哪里?”
“兰会长的府邸。”
她的思维仍有些缓慢,半天才反应过来,“姐妹会的会长?”
“没错。”
被带回来之前的一幕闪过脑海,那抹刺眼的腥红……她霍地站起身,脑袋又是一阵晕眩。
“戚秀色呢?”
“小心。真的清醒了?那走吧。”
白衣男人虚扶她一把,而后带头走出内室,打开门,门外一个青衣男子正要推门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她清醒了?”青衣男子越过他朝后面望去,对上一双惊诧的眼。
曙光差点以为药性未退,自己还迷糊着,眼前居然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是简青。”青衣男子简单打了个招呼,继而对简白道:“兰勤生回来了。”
“人呢?”
“快到正厅了,阿贞叫你们都过去。”
简白点头,“走吧。”
“等等。”曙光只关心一个人,“我要见戚秀色。”
走在最前面的简青头也不回地道:“他就在正厅。”
沿着外廊七拐八拐,终于来到正厅。
一入内,曙光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躺在软榻上的人影夺去。
“戚秀色!”她低呼着扑过去。
“薯瓜?是你吗?”忽然传来满金的声音,却不见人影,曙光才发现一座巨大的屏风立在中央,将雅致大气的正厅一分为二,她和戚秀色身处的正是靠内宅这边。
满金在屏风另一边?她心中略安,扬声道:“是我。”
“你没事吧?”满金似是要冲过来,又被什么人拦住。
“没事。”她回道,目光须臾不离软榻上的人。
他脸上仍然缠满布条,只是额角渗出些血色,眼睛闭合着,长长的睫毛落下浅浅暗影,肩以下都被锦被覆住,看不出身体的状况。
另一边满金似乎跟人争辩着什么,她没再细听,痴了一般缓缓在软榻边蹲下。
其实他的眼睛形状很美呢,被诅咒之前,他一定是个美男子吧……可如今,却因那张人人惧怕的脸受尽磨难,虚弱地躺在这里……
当骚动传来,她抬起呆滞的眼,只看到眼前飞过菜叶、果子、竹篮、面具、香烛,甚至铜质手炉,四面八方都朝一个人砸去。
远远的,那个看不清楚脸的颀长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近。模糊的视线里,他走过的地方,满地狼藉,人潮如被船头破开的波浪,朝四方涌去。
尖叫,哭泣,咒骂,推攘,奔逃,那是一幅急欲逃离地狱的众生图。
众人惧怕的……是谁?
众人逃离的……是谁?
一抹刺目的腥红出现在那张模糊的脸上,她的心一缩,明明身边是最信赖的人,混沌的脑海中不安却逐渐扩大。
不顾一切追来的……究竟是谁?
“戚秀色……”眼眶有些发热,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她凝视半晌,咬咬唇,觑着四下无人,悄悄掀起锦被一角,想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闭合的眼突然睁开,目光精准地对上她,曙光手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那双永远冷静的黑眸燃起怒焰。
“你这个笨蛋!”他咬牙切齿道。
她呆了一下,下一刻傻笑浮现在脸上,“戚秀色戚秀色……你难受吗?还有哪里受伤?”
“你!还没清醒吗?我在骂你!”
“我知道啊……”她笑中带泪,被骂也挡不住心底的喜悦,能看到他精神奕奕地骂人真好,她再也不想看到他毫无生气地躺着。
“猪脑袋吗?连是不是我都分辨不出来?谁叫就跟谁走?”一番怒骂后,他用力闭了闭眼,忍过一阵晕眩。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脑子就跟锈住了一样,迷迷糊糊的……”
戚秀色撇过脸,他当然知道她是中了迷药,追上后就看出不对劲了,可是……他就是不甘心!她怎么可以认错!怎么可以……连他都认不出来!
心里窝着一团火无处发泄,明知不能怪她,迷药这种东西防不胜防,他还是鸡蛋里挑骨头:“猪脑袋吗?你连……你做什么?!”
刚转过脸,就看到那女人在偷偷掀棉被,被抓个正着,她回以一个羞赧的傻笑,手却依旧拽着棉被一角不放。
“我想看看你的伤……”
他没好气道:“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外伤。”
“真的吗?伤在哪里?”
“大夫都已经看过了,休养几天就好。”
“可是我没看过。”
“……你解药喝了没?”
“喝了,很苦。”
戚秀色盯着她,最后断定这女人还没完全清醒,于是直接道:“放手。”
“我看一眼就好,就一眼。”她说着,胆大包天的手就要掀起锦被。
他再也顾不得,刷地伸手用力压住被角,这个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他痛得眼角都抽搐了一下,出口的声音依然冷静无比:“我只穿着单衣。”
“单衣……看伤口很方便。”
额角的抽痛似乎更厉害了,他吸口气,耐着性子道:“都是外伤,大夫已经包扎好,掀开你也看不到。”
她愣愣望着他,下一刻,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他惊讶,“你……”
“我看到了……我看到手炉……砸过来……看到……拳头……拳头砸过来……还有脚……踢……”她捂着嘴,破碎的声音从指缝间泄漏出来。
“你不是迷糊着?”他粗声道,她看到那狼狈万分的一幕了吗?她也看见他的脸了吗?
她吸着鼻子,抽噎着道:“能看见……就是模糊……看不清……”
这个答案让他松了口气,视线不觉又回到那张涕泪狼藉的小脸上。
“戚秀色……戚秀色……”她反复喃念着,像是脑海里只剩下这三个字,内心承载不了突然漫溢的情感,化作泪水溢出眼眶,在被面上留下浅浅的印迹。
“你……别哭了。”他略带暗哑地开口,心房的那个小洞似乎又有熟悉的热流淌出。
为转移她的注意力,他清清喉咙,指派了个任务:“去看看屏风那边都有谁。”
曙光努力忍住呜咽,点点头,趴着屏风边沿往外看。
另一边的空间是正厅的主体部分,更为宽阔大气,高梁壁挂,红木座椅,仆役来来去去端茶倒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曙光一眼就看到坐在靠门边的满金,隔了一张座椅是一名绝美的女子,那个自称简白的男人正弯腰与她低语,接着是曹管家,身后站着自称简青的青衣男子,视线越过小几,移到下一张座椅……双眼蓦然瞠大!
她拼命眨去眼里的水汽,仔细端详那个男人。
那人一身深色船工衣袍,头发全部梳起,双臂搁在扶手上,低垂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头朝屏风方向望来――
曙光受惊,缩回。
那是……柳春晖!
居然是他!
其实柳春晖和戚秀色并不相像,即使他戴上面具,现在的她也绝不会认错,可那时……脑袋晕晕乎乎,朦胧中见到戴着素面自称戚秀色的男人,便下意识跟着他走了。
她沿着屏风慢慢蹲下,说来……这种做梦一样的感觉,跟一年多前那夜好像啊……
不是说柳春晖不知情么?为什么这次的迷药事件他也参与其中?还是说,这种害人的迷药是婆琉国的地摊货,随处可见?
“地上冷,过来。”
抬头,是戚秀色在招呼她,曙光听话地回到软榻边,自然地坐上榻沿,摸摸他的额头,拢了拢被角,没注意到男人的僵硬,挨个报告道:“外面有满金,曹管家,柳春晖,一个不认识的美女,和两个叫简白简青的双生子。”
想了想,又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假扮你的人是柳春晖……其实一点都不像。”
在她靠近的那一刻,男人的呼吸几不可觉地停顿了一下,“我知道。”
她不说话了,目光却像粘住似地,定在那张缠满布条的脸上再不挪开。
片刻后戚秀色终于极不自在地开口:“你――”
忽然,屏风那头纷沓的脚步打断他的话,两人听到数个脚步声进入正厅,其中一道脚步走向屏风,随后一个女子的轮廓身影出现在屏风上,只见她在屏风另一侧的座椅落坐,仆役行礼上茶,寥寥数语中可以听出此人正是府邸的主人――兰会长。
戚秀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到外面去。
曙光摇摇头,表示要留下来陪他。
两人正“交流”间,屏风另一侧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声――
“终于打发走了,官府的人就是拢痪褪歉阍腋黾崧铩昧思虬祝心慵一岢け鸬晌伊耍抑勒饣厥俏业氖窒旅怀ぱ郏赝肪头k翘钨饨ァ!
一阵茶盏轻碰的脆响后,女声又道:“话说回来,曹管家,你这招可真是高明,挑这样的日子,用这样的法子,难怪我的手下一时不查,就让人把小草妹妹给骗走了。”
小草妹妹?我?
……仔细听。
屏风后两人目光短暂交流,屏风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曹某急于带少主回家团聚,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会长大人通融通融,请我家少主出来一见,让我亲口对她解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