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曹管家依依不舍地道别离去。
柳三春走到曙光面前,“这么说,曙光也不记得我了?”
“柳……公子。”她在他近距离审视的目光下垂下眼,“你是那位曹少主的什么人?”
“曙光以为呢?”
“我……我不知道。”
“那下回,我也找个机会给曙光好好说说,或许你就能想起来了。”他略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记住,我的真名,叫柳春晖。”
转身,对上另一双冷静犀利的黑眸,他微微一笑,优雅迈步离去。
“我去让小厮准备客房。”崔管事也走了出去,厅中只剩下两个人。
怎么办?
到底是怎么回事?
曙光习惯性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那道熟悉的身影,可是对上那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眸,出口的话却变成:“弄得这么晚真不好意思,谢谢你陪我来。”
“你打算怎么办?”
戚秀色的声音冷冷的,这阵子一直都这样,现在她已经知道原因了,当然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先在这里住一阵子,把事情弄清楚,之后……估计船行回不去了,得另外找活干,不过我存了些银子,应该能支撑一段时日。”她保持着面部的平静,视线略微下垂,避开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黑眸。
就算先前没有察觉,方才他宣告就要离开的那一刻,自己奇怪的反应,也足以让她意识到自己内心隐秘的转变。
几次的生死与共,她好像……似乎……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朦胧的男女之情。
想依赖他,想亲近他,想怜惜他。
这是不真实的,她告诉自己,忘了在现代看过的哪部电影,主角们在共同历险中产生了爱情,这种爱情却在回到正常社会后慢慢消退,那只是一时的,在孤单无助的境地产生“只有这个人可以依靠”的错觉。
为什么会背上这样的诅咒?他的过去怎么样?要去京城做什么?她其实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所以,这种心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反正……自己就要被抛下了,反正……连“在我面前不必戴面具”这样的话都不敢说的人,本来就没资格长久陪在他身边。
心底有些发凉,嘴巴却一直自动开开合合,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回去后还要麻烦你帮我向老板道声谢,至于满金他们,能不能先别说?下回我会自己――”
“怎么?”他忽然打断她的叨叨絮絮,冷声道:“见到男装的柳公子,就想摆脱原先的苦日子了?”
她惊讶抬眼:“什么?”
戚秀色抿唇,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毫无道理,闷了一会儿,才不耐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曹家少主?”
“这个……我应该不是,可是……这事有点说不清,说不定……有点渊源。”曙光也不知怎么回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吗?”
“可是……可是……这事有点复杂,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还有可能不全是……”
“不能说?”戚秀色声音冷下来,眼神也拉出陌生的距离。
曙光有点慌神,“不是要瞒你,只是……只是……说了你也不会信。”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因为……因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他不耐烦地环起双臂,“信不信由我判断,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别走!”曙光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说我说。”
于是,她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奇经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好像在睡觉,还做了一个梦,醒来就在婆琉国,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后来发现自己穿越了,之后流浪了很多地方,最后来到澄塘城,留在丁家船行做船工。”
一言不发地听完,戚秀色沉思了一会儿,开始发问:“既然你知道自己是……”顿了顿,他借用她的说法,“‘穿越’的,那为何还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曙光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叫作‘平行世界’,还有一种说法,叫作‘魂穿’。”
“那又是什么?”
曙光挠挠头,磕磕巴巴地解释了个大概。
“……所以,这个曹少主,可能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我,也有可能,这具身体是曹少主的,我是灵魂穿越。”
戚秀色凝视她半晌,长叹口气,走到一旁,寻了把座椅坐下。
“你不信?”曙光心中忐忑地跟过去。
他从容答道:“以你的本事,怕也编不出这样一番来历,姑且信你。”
再者,他早就察觉,这女人身上确实有不少古怪,还有丹印大师的那番话……如今也算解了他心中所惑,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
“你为何认为他们说的那个人,或者说那具身体,就一定是你?就凭姓名和那个疤印?”不待她回答,他又继续道:“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至于疤印,只要见过你的身子,谁都能指出来。”
“……”
见她傻傻张嘴愣在原地,就知道这女人肯定没往这方面想过。
“你的见识太浅了。”
曙光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我大学毕业还没满一年就来这里,社会历练不多,所以……所以……”
“大学”是什么东西?他本想问,又打消了念头,还是正事要紧。
“算了,你仔细想想,可曾在人前露过身子?”
“应该……没有,每次洗澡我都很小心。你的意思是,那个曹总管说的什么曹少主都是假的?她为什么这么做?”想到方才差点被带走,曙光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不好说。”
她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其实……还有件事……”这件事与方才曹管家的话无关,而是更早之前就在她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破烂,但……决不是我家乡的衣物。”
那时她也怀疑自己是魂穿,后来发现鼻子眼睛都还长在原位,身体的细小特征都还在,才松口气,但心中始终有个疙瘩。
“是吗……”他眯起眼,“你在何处醒来?”
“好像是个山沟,我走了很久才看到人烟。”
他沉吟,“衣服可以穿脱,何况那时你人事不知……你可曾去过峥嵘城?”
“没有。”
他思索片刻,告诫她两点,一是这番来历不要再对任何人说,二是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走。
曙光连连点头,“会馆应该是安全的吧?那个崔管事……她是不是在帮我?”
“笨蛋!”他厉声低喝:“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在帮你?如此轻信别人,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心头的怒火突如其来,看着她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他烦躁地撇开眼,忽然想到自己于她,也不过是个才相处几个月的陌生男人,这女人对谁都没有戒心,之前女装的柳三春也好,如今的崔管事也好,甚至,见过他的脸以后,这女人依旧信任他。
没有人会相信有着那样一张脸的人会是好人,除了她。
应该有人教教这女人,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是,假若真的有一天,她也对他起了防备……
忽然之间,连他都有些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怎么想的……
甩开纷乱的思绪,他沉声道:“帮你说话不一定就是真的在帮你,总之,你好好待在会馆,我先去打探一番。”
那柳春晖先是男扮女装接近她,如今又冒出来一个曹总管……此事恐怕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