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朱宜修在给太后请安时见到了这三位新晋宫嫔。
年纪最大的是甘氏,16岁,初入宫就封为正三品婕妤。甘氏是丞相嫡出幼女,一袭银红色纱裙衬得粉面含春,杏核眼笑起来格外喜气,给太后行礼时动作张弛有度,全然没有紧张,看得出提前花了时间练习。
站在她左边稍后的是苗氏,15岁,得了从四品婉仪的位分。苗氏是苗将军最宠爱的侧室所出,生得柳眉瓜子脸,请安时张口如黄莺出谷,字字清脆。
最后是汤氏,名唤静言,被封为从五品良娣,人如其名,一副静默温顺的脾性。朱宜修想起她后来生的予漓资质平庸,费了自己一番功夫调教却仍不得玄凌喜欢,不由得暗自摇头。
太后眯起眼看着面前的花红柳绿,苗氏的姿色当为三人之首,美中不足的是眉宇间很有些娇气,只怕不是个安分的。在心里对这三个年轻女孩品评过后,太后笑道,“娴妃与端贵嫔比你们早入宫,今后妃嫔间更要和睦相处,切不可争风吃醋,叫哀家和皇帝烦心。”
“臣妾谨遵太后慈训。”
太后点点头,转头对道,“她们初来乍到,娴妃,端贵嫔,你们两人也要多提点才是。”
朱宜修和齐月宾也双双应下。
“太后,往后也就有更多人的孝敬您了,这是好事啊。”竹息姑姑在一旁凑趣。
太后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说的好,竹息,去把哀家准备好的见面礼拿来赐给她们三个。”
甘苗汤三人接过后齐声谢恩,太后继续道,“你们往后要恪尽宫规,多为皇帝开枝散叶,哀家也盼着能多抱几个孙子。”
这话叫年轻姑娘们脸上都飞起羞怯的红晕。
见时候不早了,太后便打发诸人回去。出了颐宁宫,朱宜修和端贵嫔的撵轿并排沿长街走着,因生产时端贵嫔出了不少力,朱宜修也投桃报李,得了机会就荐玄凌去她那儿过夜,昭阳殿和披香殿的关系便更亲近了些。
“看娴妃妹妹今日有些精神不振,可是昨晚没睡好么?”端贵嫔说出话来清清淡淡的,叫人在大热天里也觉得凉快不少。
“还不是昨儿沣儿闹的,他大半夜了还睁着眼不肯睡,我也只能陪着一起耗,快天亮了才歪了一个时辰,姐姐瞧,可是我眼底下有黑圈儿了?”朱宜修忍不住抱怨道。
膝下无子的端贵嫔对不怕生的予沣也是喜欢,还曾亲手做了两件肚兜送去昭阳殿,闻言不禁笑道,“都做了娘的人,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你的福气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说着难免露出一丝遗憾。
朱宜修安慰道,“姐姐何必如此,假以时日,必定会有好消息的。”
端贵嫔一笑置之,“子女缘分乃是天意,我也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见她如此,朱宜修便赶紧转了话题,说到近来天气逐渐炎热,御膳房送来的凉盘果品总是那些老花样,道,“我那儿的染冬会做南地那边的凉品,和宫里的相比与众不同,不知端姐姐肯不肯赏脸去尝尝她的手艺?”
端贵嫔道,“妹妹盛情相邀,我岂有不识抬举的道理。”
两人正说着闲话,忽听得一阵女子高声娇笑,过去那些更衣美人万万没胆子在宫禁内院这般高调,定是那新晋三人中的一位了。端贵嫔轻轻的“唔”了一声,道,“看来咱们这回倒是多了个性子活泼的妹妹。”
“姐姐说的是,”朱宜修也莞尔一笑,道,“剪秋,去看看后头出了什么事。”
不消一刻,剪秋领命归来,禀告道,“回两位娘娘的话,是苗婉仪在和侍婢们说笑,大约是说到有趣处,故而有些忘情了。”
“知道了。”朱宜修对旁听的端贵嫔道,“果真是个外向爱笑的姑娘,想来必定会得皇上的喜爱。”
端贵嫔点头不语。
之后的几天里,玄凌先后召甘苗汤三人侍寝,苗氏天真烂漫的性子果然对了玄凌的胃口,较之其余二人格外宠爱些,赏赐也多,一时间苗婉仪风头无两。
是夜,绘春替朱宜修卸妆,道,“娘娘,那苗婉仪新贵得宠,招摇过市。奴婢听说,今早去给太后请安时,她在长街那儿见到甘婕妤时竟无动于衷,直到身边人提醒了才敷衍了事,草草行礼。”
把耳坠摘下,朱宜修问道,“那甘婕妤作何反应?”
绘春想了想,道,“甘婕妤倒没说什么,也没有责怪苗婉仪。只说同为姐妹,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朱宜修轻笑,“看来这位甘婕妤倒是宽厚。”
“娘娘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事情能逃得过娘娘慧眼。”
“你啊,梳头手艺不见涨,嘴皮子功夫倒越来越利落。”朱宜修嗔了绘春一句,这丫头不及剪秋稳重,还爱说些小女孩儿的呆话,道,“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再看看吧。反正再怎么闹也与本宫无关。”
“可不是,娘娘只管看戏就是了。”绘春偷笑,道,“说来皇上也真奇怪,不是想着大小姐么,倒也没见他守身如玉。”
一句话叫朱宜修忍俊不禁,拿在手里的簪子不慎掉到地上,磕掉了一片玉石叶子,绘春忙蹲下拾起,满眼心疼,“是奴婢的不是,多嘴叫娘娘最喜欢的琼花簪子跌坏了。”
“罢了,不过是个装饰,拿去叫人修补好便是。”朱宜修不在意的挥挥手,道,“你刚才那话实在新鲜,守身如玉?你何时看到过皇帝守身如玉了?”
“娘娘说的是,奴婢听说书的讲纣王宠爱妲己,也照样封了别人当皇妃呢,偏大小姐只怕还以为皇上迎她入宫后只和她一个人过日子了。”绘春撇撇嘴。
“这例子举得不好,你没读过几本书,以后少乱用典故。纣王乃亡国之君,当今圣上可不是,仔细被人抓到把柄治你个诽谤君上之罪。”
绘春吓得一激灵,道,“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朱宜修用手指点点她的脑袋,揭过这一茬。
甘婕妤的忍让令苗氏越发得意,竟欺压起比她位分低的汤良娣来,内务府按例送来新进宫妃嫔的赏赐,每人两匹织花锦缎,珠钗四支,苗氏径自挑走了鲜亮夺目的那些,只留下了成色不佳的给汤良娣。汤氏虽是二等爵的长女,却生母早亡,继母待她平平,虽未虐待,却也没什么情分,一贯忽视下来养成了她谨小慎微的性格,也不敢多和苗氏争执,只在背地里抹眼泪。
宜修得知此事,眼下后宫无主,宫务皆由她掌管,立时叫人补了一份上等的送去给汤良娣,卖个人情给她,也好叫汤氏记在心里,这一世宜修不打算抢她的儿子,但也不想平白多个对手出来。
天气渐渐炎热,太后不耐在宫内待着,玄凌是个孝顺皇帝,便传旨带了太后前往太平行宫避暑,各宫主位也都随驾。
宜修被安排在茗沁轩,与端贵嫔所住的雨花阁不过百米之遥,串门十分方便。
安顿下来后,端贵嫔打发吉祥来邀宜修一块去赏荷。
一行人行至湖边,远远传来女子哀哭求饶的声音,端贵嫔最听不得哭泣,当下就微微皱眉,道,“好好的赏景之乐被打扰了,是谁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太后也在行宫内最需要清静么?”
“想必是哪个下人犯了罪在受罚吧?”朱宜修也纳闷是谁这么高调,罚人也不挑地方。
“娘娘,瞧着像是苗婉仪的人……”借着角度的方便,眼尖的绘春嘴快的回道。
朱宜修和端贵嫔相对一眼,这个苗氏还真是骄横,当宫里没人了么。
跟在后头的吉祥忽然轻声说道,“皇上从湖另一边儿过去了。”
玄凌在水绿南薰殿待得郁闷,便趁着傍晚凉风出来走走,哪知没走多久就听见哭泣之声,比那树上的蝉噪更让人生出炎热之感,当即便命人不得声张一路过去,正好见到苗婉仪在责打侍婢,问清后得知原因很简单,打碎了她的珊瑚手钏。因宁安郡主一事玄凌对骄纵的女子格外厌恶,见那侍婢颇有两分姿色,哭得梨花带雨,白净的手臂被打得皮开肉绽,对苗氏的恶感更深一层,当即下旨将她禁足在烟爽斋闭门思过直到回宫。
苗氏经此一事,消停下来,也失了宠,往日受她欺压的低位妃嫔各个拍手称快,连朱宜修也注意到一贯胆小的汤良娣眉间也多了份自在,看来苗氏当真是人情世故半点不通。
此后太平行宫内安然无事,玄凌时不时的派人去朱家与柔则书信互通,情谊更深,立后的准备也急锣密鼓的开展起来。同时后宫内他也不忘隔三差五的翻牌子,毕竟多子多孙才是皇家之福。
朱宜修的昭阳殿成了他光临最多的地方,但多是和宜修说些关于柔则的话题,还问了许多两姊妹的童年之事,宜修打起精神应付,在府中朱夫人从来不让柔则与她多接近,姐妹俩一年说的话还不到十句,哪来什么趣事可言。不过是胡编些半真半假的凑数,玄凌还听得津津有味,让宜修对他的情分逐日递减。
乾元二年九月十五,玄凌大婚。这一天行册立礼和逢迎礼,仪式最为隆重。由于才经西南战事,太后下旨一切从简,但为了维持帝王威仪,内各处御道铺上了厚厚的红毡毯;门神、对联焕然一新;午门以内各宫门殿门高悬大红灯笼;仪元殿还要悬挂着双喜字彩绸,处处洋溢着喜气。
颐宁宫外陈列着太后的仪驾,数百人鸦雀无声、整齐森严。各宫主位及太妃们都身着正装集中在正殿,分列在太后左右,等候着典礼的钟声。
太后高坐在宝座之上,因为穿了全套礼服而显得越加庄严高贵。午门上钟声响了。一派管笛悠扬,导迎乐队吹打着典雅的乐曲,礼部尚书恭引身着礼服的皇帝,前往向皇太后行礼。
以宜修为首的妃嫔们及内侍婢女们皆跪下迎驾。太后仍不改她一贯的自然而慈蔼的大度,见到玄凌,母子俩相视片刻,微微一笑。太后的笑容里多了一点无奈,玄凌的笑容里则满满全是喜悦期待。
太后按规矩说了些“佳儿佳妇,永谐合好“之类的场面话,玄凌深深一拜,说了句,“多谢母后,儿与阿柔必会恩爱长久。”再拜而出。乐曲声又嘹亮地响起。太后耳边总萦绕着儿子多加的那句话,心中一丝不安在扩大,似乎有某种不幸的预感。她连忙稳定心绪,闭眼静了片刻。
按规矩,皇后进宫后,太后还要在保和殿接受皇帝和诸王的礼拜,并赐宴皇后之母。太后起身出殿,妃嫔们按品级秩序走在后头,跟着去参加大婚典中的内礼。
太后突然停了下来,往后头扫了一圈儿。娴妃面容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端贵嫔也是表情淡然,还算是新人的甘婕妤嘴角含笑,汤良娣略显紧张,唯独禁足解除的苗婉仪神态间颇有些不以为然,在一众低眉顺目的妃嫔中格外刺目。太后在心中给她记了一笔,转过头继续朝保和殿前进。
吵吵闹闹的一整天下来,合卺宴罢,大婚礼成。大周朝乾元帝玄凌有了第一位皇后。
站了将近八个时辰的朱宜修只累得腰酸腿疼,眼前的热闹喧嚣叫她心生厌烦,恨不能立刻飞回昭阳殿去亲亲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