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之日,因朱宜修不能下床,太后亲自抱着孩子主持了仪式。
剪秋挨着床沿坐下,服侍着朱宜修喝补元气的汤药,嘴里滔滔不绝的形容洗三场面的热闹,眉飞色舞的样子叫朱宜修也为儿子感到骄傲,“娘娘,咱们皇子的洗三可体面极了,太后特特的拿了皇上小时候的洗三盆子呐,有脸面的都出来添盆。洗三的时候咱们皇子也乖巧,不哭不闹,还咯咯直笑呢,把太后喜欢的从收生嬷嬷手里抱过去就不撒手了……”
朱宜修淡淡一笑。太后此举是故意做给皇上看的,眼下京中女眷里对柔则的风评一落千丈,玄凌若执意要迎柔则入宫,只怕会有重重阻碍,何况自己又生下了皇子,此时封后名正言顺,再不会有人多半句嘴。太后越是疼爱孩子,越是清楚的表明自己的立场,让玄凌自个儿掂量着办。
剪秋接着道,“人人都说咱们皇子有福气,连皇上也破例提早取了名字呢。”
宫中规矩一般都是孩子办过满月宴后方才定下名字,上一世朱宜修的儿子年满三岁都未得到玄凌赐名,这一回竟来的这般早,倒让朱宜修心头一惊,忙问,“皇上怎就那么快取了名?”
剪秋只当主子是受宠若惊,细细说道,“可不就是咱们皇子有福气咯,正在洗三的时刻,外头就传来捷报,说是慕容将军在西南大胜,擒获匪首部众,平了叛乱。太后又说是皇子带来的好兆头,皇上喜出望外就当场赐名了。”
风头太过了,朱宜修心内暗忧,这等荣宠会不会过了头,孩子太小别折了福,面上却依旧稳稳的,问道,“取了什么名儿?”
剪秋想了想,道,“予沣,太后听了也说好。”
朱宜修听后点点头,不再多言。这一世孩子早早有了名字,不晓得日后能否有造化了。
剪秋见主子似累了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言,喂完剩下的半盅药,动作小心替朱宜修调整背后靠垫的位置,换了个姿势,朱宜修听了剪秋之前所的那一筐子话早就想儿子了,忙道,“快把孩子抱来我瞧瞧,落地都三天了,我才见过一回。”
剪秋忙传了乳母来,轻柔的从乳母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朱宜修满眼都是母爱,用鼻子蹭蹭儿子的额头,只见他小小软软的,一双酷似她的眼睛半睁半闭,还嘟着嘴吐出泡泡,白里透红的模样叫朱宜修觉得世间再没有比亲生骨肉更美好的东西了,失而复得的喜悦充盈全身,柔声低语道,“沣儿,娘再不会让你受半分苦楚……”
彷佛听懂了母亲的话,皇长子予沣在襁褓里扭动了两下,哼哼笑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玄凌得了第一个儿子,阖宫欢庆。而宫外的朱府则陷入一片焦灼的气氛。
时近黄昏,晚霞给四围悄悄染上淡淡的玫瑰紫,深宅大院的层层楼阁都蒙上一层忧郁的雾气,朱柔则闲坐廊下,日复一日的等待,一种想要得到什么却发现在渐渐远离的懊丧在心头慢慢累积,叫正值花季的她脸上见不到一分春意。
朱夫人风风火火的来到朱柔则居住的无暇院,只见女儿怔怔的坐着,手指不断缠绕着一支柳条,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还真有闲心!”
朱柔则闻声忙撒了手,拍了拍裙子站起来,向朱夫人行礼,“母亲,出什么事了?”
“那村姑的女儿如今春风得意,前儿刚生了个皇子,越发得势了。太后也一味给她体面,我的儿,再不想想法子,你可就要被她踩在脚下了!若真是那样,你可怎么办哟!”
朱夫人是个极爱争强好胜的人,又见柔则的容貌才华远在宜修之上,怎愿意让女儿低人一头,必是要争一口气的。想到近日来在京城贵妇圈子里受到旁人的冷嘲热讽,更是不甘。
接着又说,“你是总督府的嫡出小姐,老二不过一个偏房庶出,你还真愿意将来向她叩头请安不成?”
宜修的母亲孟氏是朱家的三夫人,个性懦弱,早在宜修入宫前便去世了。孟氏原是个乡绅家的女儿,也算小户千金,与朱老爷青梅竹马。朱家未发迹前,朱老爷不过区区的县府小吏与她倒也般配。哪知祖上烧了高香,出了位太后,身价便水涨船高。古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族迁往京城,朱老爷凭着官场钻营,很快爬到了山东总督,自然另聘名门闺秀为妻,可那孟氏却痴心一片,迟迟不愿出嫁,等朱老爷携妻回乡祭祖时,见她仍是云英未嫁,感动之余便纳了她做二房。朱夫人怕她借自幼的情分夺宠,便将贴身侍婢送上朱老爷的床,次日抬成通房。孟氏是地道的老实人,不会撒泼吃醋的那套,生生忍了。几次下来,朱夫人见孟氏逆来顺受,朱老爷新鲜过后也将其抛诸脑后,更是得意,时不时的拿捏她一下。而那个被抬举丫鬟和主子沆瀣一气,又先于孟氏有孕,直接被提拔成姨娘,倒把孟氏往后靠了。底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久而久之,孟氏便泯然于府中,若不是后来有了宜修,只怕府内直接当没这个人了。
朱老爷命中无子,只有朱夫人生的柔则和孟氏的宜修两个女儿,先前丫鬟腹中怀的倒是个男婴,谁知六七个月还掉了,自此再没有孕。
见长女柔则自幼天生丽质,灵气逼人,朱老爷略略打消了无子之憾,请来数位名师授艺,教得她音律诗书无一不通,更善于弹奏琵琶,舞艺超群。朱夫人自然寄予厚望,指望女儿一飞冲天,成龙成凤。
天意难测,太后钦点无人关注的宜修入宫,朱老爷便另选了将军之子与柔则定亲。朱夫人难以释怀,让女儿借着入宫陪伴宜修待产的机会,将她打扮的犹如九天仙子下凡,指望能一鸣惊人。
不出所料,玄凌对恍若天人的柔则一见钟情,执意要迎她入宫,即使与太后争执也在所不惜。哪知后来又出了宁安郡主的事情,入宫之事便一再拖延,一晃眼将近三月,宫内的宜修却生了皇子,地位愈发牢不可破。偷鸡不着蚀把米,往日对柔则称赞有加的各家诰命夫人都暗中耻笑朱夫人想借女高攀,倒落得个两头空的下场。
现下,哪怕像再给柔则找人家也不能够了,朱夫人也舍不得委屈自个儿的心头肉,整日愁得不行,头发都快白了一大半。
朱夫人一席话叫柔则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了。她又惊又忧又怕。从小她就是个逆来顺受,乖巧听话的女儿,只要是娘说的,她纵有不赞同的想法也都依命遵从。她的心里只放得下父母两个人,现在再添了个玄凌。除了这三个人,别的她都无暇去想,也不会多管。
朱宜修虽是她妹妹,却是庶出,朱夫人向来看不起她,也不愿让柔则多接近她。故而姐妹两人并不亲近,每日见她来给朱夫人请安穿的都是些半旧的衣衫,连像样的珠钗饰物也没有几件,柔则可怜她,便叫人送去自己多出不要的东西到偏院。
说实在,柔则对宜修的情分只怕还比不上自己的贴身丫鬟,嫡庶之别就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她自幼养尊处优,朱夫人不惜血本娇养大的,又是太后的侄女,尽管涉世未深,却对自己的地位非常敏感。见到玄凌,与他心心相印,更是一心想着要嫁给他做妻子的。等待的日子里,她常常夜半起身到院中,对着天上的明月祈祷,保佑她能入住中宫。这些举动是她的秘密,平日里从不流露。可朱夫人的话却预示着她的美梦要被打碎了,原定的夫婿又死了,前途未卜,慌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朱夫人没注意到女儿面白如纸,虚汗直冒,还喋喋不休的说道,“若是你当不上皇后,便宜了那乡下丫头,为娘我死不瞑目……”
“母亲,真要是这样也是注定的……”朱柔则细声道,心里也悄悄为自己鸣不平,她哪一点不如宜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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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俩说着体己话,外头朱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云,小碎步子飞快的走进来,给朱夫人和柔则行礼后,道,“夫人,大小姐,宫里传话来,说娴妃娘娘生了皇子,太后恩准,后日皇子满月,叫老爷夫人也一同进宫赴宴呢。”
天降喜讯,朱夫人随着丫鬟的话笑容渐渐泛上眼梢嘴角,放声大笑,道,“哈哈,真是天随人愿。”她爽快的挥手,对翠云道,“好丫头,去账房知会一声,就说传我的话,二姑娘大喜,全府上下各赏一个月的工钱。”
翠云虽疑惑往日朱夫人对二小姐连眼皮子都懒得抬的,这会子怎么倒这么乐呵,但有赏钱拿谁不高兴,紧赶着就去传话了。
没了丫鬟在跟前,朱夫人兴致更高了,道,“菩萨保佑,阿柔,这回进宫你可要抓住机会,把事情定下。看那个乡下丫头怎么争,就是生了儿子也没用!”拉起朱柔则的手,怜爱备至的抚摸着,道,“打小相士就说你是大富大贵的命数,注定有皇后之分,先前的波折不过是小坎儿,过去就一帆风顺啦……”
柔则亦是满脸喜悦,比院中的牡丹更显娇媚,一颗心早就飞进了皇宫,飞到她思念的玄凌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