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的出现让全场一片哗然,大多数人都觉得这趟喜酒喝得太值了,一点点礼金却换来如此热闹的场面,无名小卒对上江湖世家,啧,百年难得一遇。无论结局如何,这都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平静江湖中最有趣的事。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这般好心情,比如温浅温大侠。
那个相貌平平过目即忘的人居然是老白?要不是他的声音仍然一如既往的温柔,要不是他的眼睛透露着自己熟悉的光彩,温浅绝对认不出来。呵,应该说要不是老白的自报家门,那么也许直到喜宴结束他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和这个人擦肩而过。
温浅发现他不喜欢这个结论。连带的,他就埋怨起老白来。他认不出老白有情可原,可为什么老白不认他呢。温浅想不通。怕麻烦?怕危险?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出,那么他是不是就准备彻底装作不认识自己?
“温浅?你怎么了?”岳琼儿轻喃出声,话语里带着些担心,“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温浅微愣,他居然不知不觉间把情绪放到了脸上?没时间多想,男人随即敛下眼底的异色,换上招牌微笑,淡然温和道:“没事的,可能这人太多,有点闷。”
岳琼儿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会儿,确认切实没什么不妥后,又把目光调转回了前方。
温浅在心底轻轻叹口气,想不明白素来淡然的自己这会儿纠结个什么劲儿。换个角度想,如果他是老白,那么他铁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别说主动相认了,他恨不得直到喜宴结束都没人发现自己来过。可同样的事情换成了老白对他做,为什么心里就有点别扭呢。就像一整锅饭里发现了一粒沙子,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就是透着那么点不舒坦。
温浅随着岳琼儿一样看向老白,虽然易着容,可那家伙的笑里还是透着白氏特色,一眼就能看见底的纯粹,让人心都跟着暖了起来。只不过他的笑容这一次并非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堂上的那人,似乎叫勾三来着。
温浅淡淡的皱眉,记忆中老白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朋友。呃,不对,应该说在他的记忆里,老白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就那么安静的居住在深山,对着不定时到来的自己温和的笑。以至于让人产生了“自己是特别的”的错觉。
……
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为什么,莫名的想要发火呢。
“白大侠,你说老衲判罚不公,有何依据?”
“在下以为此事尚有疑点。”
大堂正中,老白已经坦然的迎上了七净大师的目光,不卑不亢。
七净大师似乎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不过没等老白看清,老人家已经把头转向了任天暮:“任掌门,你看我们是不是听听这位少侠的看法?”
是或不是,听起来像是选择题,可任天暮别无原则。众目睽睽,即便他想要徇私却也得掂量掂量天剑门这大派的脸面。
“当然,老夫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任天暮勉强挤出笑容,以免失了大家风范。
“多谢。”老白微微颔首,然后目光四下环顾,就好像这话不是说给任天暮、七净大师抑或无寂师太等几个人,而是说给所有在场的人听的,“说勾三杀害了任少侠,从直观上判断似乎证据确凿,几乎可以算抓了个现行。可恰恰是这个现行太过明显,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的蹊跷。”
任天暮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却不想被堂上的言是非抢了先。
“什么蹊跷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任天暮总觉得言是非这话里话外带着那么点跟老白一唱一和的味道。
“首先是动机,勾三和任昨夜在大堂里吵过架,这个在场很多人都是看见了的,可那场吵架的结果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我记得任掌门当时非常公正的还了勾三的清白,且还说待日后查清定会给他一个公道。”老白说着把目光定在任天暮脸上,“任掌门,我说的没错吧。”
任天暮冷冷的眯起眼睛:“是又如何?”
老白耸耸肩:“那么问题就来了。仅仅因为吵架而杀人本身就已经很难说通,更何况你这位德高望重的掌门已经允诺会给他一个公道,那么请问,勾三为何要冒着与天剑门为敌的不惜这般残忍的杀害令公子呢?”
“这可不好讲,行走江湖的人戾气惯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都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他和儿起过那样激烈的争执。”任天暮嗤笑,似乎很瞧不起老白所谓的疑点。
“吵架就杀人?莫非天剑门都是这般行事的?”
女人的声音突兀响起,任天暮被这直白的奚落弄得坐不住了,可四下张望全是黑压压的脑袋,哪能看出谁是谁,更别说声音来源了。
老白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那一嗓子分明是伊婆娘嘛。
好容易才把表情调回正常,老白继续道:“好,动机这一点我们暂放一旁。那么任少侠为何会深夜出现在兰香房呢?据我所知那里并非任少爷的厢房。”
“自然是被奸人约过去的,”任天暮冷哼,“小儿秉性纯良,不疑有诈,哪料前去赴约却命丧黄泉。”
“好,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老白说着走到勾三身边,抬手一指男人的衣服,“诸位可看清了,勾三被发现在尸体旁边时穿的就是现在这件白色里衣。如果他是事先约了任而前去赴约的,又怎么会穿着这件只有睡觉时才会穿的单衣?别说场所不合适,就是这样的寒冷天气恐怕也是真真不合适呢。”
“他也许是想要在杀人之后马上回屋,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如此一来里衣岂不方便多了,连换都不用。”任天暮脸色已经有了些变化。
老白轻笑出声:“对,连换都不用换,为什么,因为他的身上压根没有沾上血渍!呵,杀人不见血,那这勾三恐怕是高手中的高手了。”
任天暮的脸彻底黑了下来:“白大侠不用出言讽刺,勾三衣服上没有沾血确实奇怪,但并非全然不能解释,光凭这一点和之前你所谓的动机就说勾三是无辜的,未免说服力太弱了些。”
“什么叫并非全然不能解释呢,杀人不见血耶,反正我是做不到。”这回响起的是男声。
“谁,又是谁,给我出来!”任天暮怒了。
老白歪头,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正想着,东北角人群已经缓缓向两边让开,隐藏能力与伊贝琦完全不是一个境界的李小楼大侠就这样无所遁形了。不过人家不以为意,傻站在那儿呆呆的眨眨眼之后,便立刻笑得憨态可掬:“我就是插句嘴,没别的意思哈,白大侠请继续。”
“……”老白想去外面看蓝天和白云。
人群再没合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东北角都只有李大杀手一个人站在那里,闪闪发光。
“好,那么我现在要说最后一点。”敛了笑容,老白终于严肃起来,“勾三说他昨夜是被一个神秘人引到了兰香房,而任掌门似乎对此完全不信。其实想知道有没有这个神秘人很简单……”
全场鸦雀无声,目光又再一次集中在了老白身上,似乎他即将要出口的不是话而是魔咒一般。
老白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围观的江湖客,然后,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第一个发现命案的人是谁?”
……片刻后,一个身材瘦小头发有些黄的中年男子从不起眼的玄武帮里悄悄挤了出来,略带拘谨的应着:“呃,那个,应该是我,我是第一个赶到兰香房的,点了火折子就看见勾三拿着冰锥站在任身边。”
老白点点头,继续问:“那你又是为何去的兰香房呢?”
中年男子瞪大眼睛,生怕官司扯上自己一般急忙说:“我听见有个男人喊杀人了啊,所以我就……”
“勾三喊的吗?”老白打断对方。
男人莫名其妙:“怎么可能,他自己喊杀人然后再让我们去抓他啊。”
“呵呵,也对,”老白笑着继续道,“那么是任喊的吗?”
“呃,不是,”中年男子努力回忆道,“我昨天晚上也在大堂里,听过任少侠的声音,和那个差很多。”
老白沉吟片刻,略带惋惜道:“抱歉,那你就不是第一个发现命案的,因为在你之前已经有人发现了杀人并且喊了出来。”说罢老白环顾大堂,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然,“第一个发现命案并且喊杀人了的是哪位江湖朋友?此事攸关两条人命,还望这位兄台自己站出来。”
良久,无人行动。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先是小声议论,最后变成了疑惑的交谈。
“对啊对啊,我也是听见有人喊杀人才出来的……”
“那第一个喊的是谁啊……”
“那家伙不是第一个到的兰香房么,怎么居然也是听见喊声……”
“这事儿可奇了怪了……”
“别说了,我都觉着冷……”
“……”
老白转过身,再一次把目光锁定在任天暮身上:“任掌门,我们再来想想勾三的说辞。他说他是被人引到兰香房的,这就能解释他为何冬日深夜却穿里衣外出。他又说那个神秘人在受伤之后大喊杀人了,这和我们这位第一个到达兰香房的兄台所言不谋而合。再加上我之前说的动机,诸多疑点,您觉得就此认定勾三便是杀人凶手妥当吗?”
任天暮未发一言,掌下的椅子扶手却啪的裂开来。
老白眯起眼睛,凛然道:“任掌门,你痛失爱子的心情我们都能体会,可不能因此就随便抓一个人顶罪。您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受无数人的敬仰和尊重,理应明辨是非赏罚分明。公道在天,在地,却也更在人心。”
“好一番凌厉的说辞,”任天暮总算看向老白,眼睛里是压抑着的愤恨的光,“既然你把疑点说的头头是道,想必也定能捉到真凶为我儿伸冤了。”
“呃……”老白愣住,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解救勾三,倒还真没想过捉凶手的问题。别说他只是个业余破案的,就是专业人士,面对目前这少得可怜的线索也可能一筹莫展。
任天暮却像认定了无论如何都要用一个人的血来祭任似的,不等老白回答便说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你找得到另外一个你所谓的真凶,那么勾三自然无恙。反之,如果你找不到,那么勾三还是杀害我儿的最大嫌疑人,我要把他带回天剑门审问。”
审问?老白在心里冷笑,说得好听,还不都是给外人做样子的,勾三要是真跟他回了天剑门,只怕有进无处。只是,三天……
“任掌门,三天时间恐怕有些仓促,”出声的是言是非,只见他一脸和气的笑,俨然做足待客之道的地主,“给白大侠五天如何。我们都希望能将杀害令郎的真凶绳之以法,时间充裕些捉到真凶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任天暮似乎有些不满:“五天未免太……”
“任掌门,距我大婚之日还有六天,都说婚前见血不吉利,我也希望白大侠能捉到真凶为言府冲冲煞气呢。就五天吧,”说着言是非又搬出了前辈们,“七净大师无寂师太觉得如何?”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那白大侠,你这五天可要辛苦了。”七净大师笑得慈眉善目,侧面把这期限给拍了板。
老白在心底重重的叹口气,却还是不忘递给言是非一个“谢了”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