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向西行,愈发远离城郭,行至黄昏,远处出现了许多宿营的白色营帐。那些像雨后菌菇般的帐篷让铭文瞧着很是新鲜。
迎着过来的侍卫们正是昨夜飞驰出城门去追敌的那些侍卫,显然,他们早已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候着了。要不是包扎的白布上还泛着血丝显出昨夜战况的艰辛,不然,乍瞧着他们,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江氏在京城贵胄面前演了一场戏呢。
营帐早已安置妥当,和言家六少从南方同来之一的婢女――蔚然和麻云整理着营帐内的羊皮垫子,至于书童铭文,一下车就没了影子。
那些没参与那场婚宴的侍卫们对随行而至的男少夫人好奇得很,低低攀谈起来。营帐门帘探进来一个盯着飘着锦缎丝带的脑袋,望着了的他们皆缓缓转开视线。早先就得到了警告,绝对绝对别去招惹一个脑袋上扎着双髻的小子,要是遇上这样打扮的人一定要闭紧嘴巴,转开眼睛、当作不存在的。
瞧着好些帐篷中全有包扎着白凌的受伤的侍卫大哥,左瞧右看了一遍的铭文连忙撒腿跑回去向六少禀告。
此刻,铭文的六少在江夫人的营帐内撒着娇打着滚呢。
安营扎寨的新鲜感还是没能让新嫁娘心情彻底好起来,没有座椅的大大的帐篷里,席地而坐的江夫人用团扇掩着唇,神情如何也庄重不起来,言家小六在她营帐中的榻上赖着就是不走。今天一天,言家小六显得全无精神,大家都瞧着呢,也是,数月才和父兄们相聚,转眼又分离了,往后还不知有没有时机再能相聚,言耀晴心情不好,长辈们都能体谅,只是赖在母亲大人营帐中打滚的举止就相当可笑了,至少在营帐外的江宸脸色相当不好看。倒是那一旁稍作整理的珍娘当作无视。
隔着布幔外头,铭文小心翼翼的绕过江老爷,把新发现赶紧跟很没精神的六少通报,“后面的帐篷里有好多侍卫大哥受伤了呢。”
赖在榻上打滚的言家小六从被褥中探出脑袋,有很多受伤的人?谁呀?谁又受了伤?
接过侍女递来的蓄水的银壶,斟茶的珍娘为好奇的少夫人解惑,“那些受了伤的就是昨夜追敌的那些勇士,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呢?”
耀晴有些动心了,只是,昨夜那些人不是要去追敌了吗?怎么都在这?
江夫人浅笑,“既然让天下人都瞧着江氏追击胡蛮,我们自然不会真的去追击了。”也是,哪个喜欢沾染血腥呀,江氏是朝廷的打手没错,要是平白损了自己的牙眼,那可就是给朝廷落井下石的机会了。
赖着不走的言家小六瞧着母亲眼睛眨呀眨,在母亲的怂恿下,跳起来和铭文往后面的营帐跑去,不得不说,对于当家作主的游戏,小主仆俩相当热衷。
言家小六跑了,营帐外江宸训斥江暮的声调一刻也没有停息,没会儿,江氏父子又开始拔刀相向了,刀光剑影煞是热闹,不过,这次,向来分成派系的侍卫们坚守自己职位,全然当作无视,他们可不想有黑虎的下场。
外间营帐内的受伤的侍卫们有幸见着了先前私下议论的男少夫人了,面对慈祥的盯着他们不放的的少夫人,他们冒着浑身的不适,海饮下药汁,瞧着少夫人和那个系着飘带的书童颇有些遗憾的脸色,他们很不理解。
前前后后转了一大圈也没找着当家作主的感觉,主仆两人溜达着回去了。
父子的战争形如撩猫逗狗,没人来掺和,也就失了对峙的兴致。瞧着没会儿消停下来的父子,林红叶召儿子进帐说话。明儿起,出行的队伍将要分开了,她将和夫君及其几位姨太太去北方内城,直至到秋风刮起,下第一场雪起,才会回程。江暮的婚事结束后就该考虑两位庶出姑娘的婚事了。这次有夫人同行,两位庶出的姑娘的未来也让姨太□□心了不少。
听着母亲寥寥几语,江暮没有多言,他也清楚,这次这场婚宴之后,朝廷的意思还要揣摩,不过,一场由江氏煽动起来的江湖清理已成定局。不过,这不是江暮所关心的,那些以讹传讹的乌合之众早该收拾了,要不是他怕言家父兄们改了念头跑过来跟着他过日子,或是再出个什么拖扯的闲事来,江暮倒很想收拾一下那些破坏他大婚的家伙们。不过,现如今,他的心思还是尽早把好不容易骗来拐来哄来的耀晴安置进他的东院。
“既然成为定局,何必沾染血腥。”林红叶看着不满的江暮,本还想说些母子之间的体己话,却怎么也是说不出来,相互望了两眼,母子皆感到别扭,江暮也就回自己的营帐了。
夜幕降临,草地一隅铺着羊毛毯子,珍娘跪坐其上,对面是眨着眼睛的铭文,现在开始,铭文得要认真学习一下江氏的家规了。眨巴眨巴着眼睛的铭文听到了家规的第三个“杀”字时已经不知道如何眨眼了,何况总共有而是二十来个呢。
“铭文,你是少夫人身边最得信任的亲随,你的言行举止也将关系到少夫人的体面。”珍娘必须要对铭文教导了。
跪坐得腿发麻的铭文垂头丧气的往六少的大帐篷去,在帐外,被大丫头麻云很得体的劝阻了,因为现在少主正和少夫人说话,请去帐篷休息吧,至于铭文分配所住的帐篷就是黑虎那个帐篷了。瞧着铭文垂头丧气的转身踱步走了,跟着过来的珍娘掩住啼笑皆非的心情瞧着,铭文想必还不晓得他自己也算是成亲了吧,这纯粹是家主栽赃陷害,本是算不得数的,不过,问题是:上至家主、少主,下至所有同僚居然都认定了他俩是一对,这就实在太有意思了。
“黑虎,我跟你说件事。”找着帐篷前在火堆前转动着烤肉的黑虎,铭文过了去。
本来围坐在一起的家伙们知趣的全跑了,正在努力自欺欺人要遗忘人生的黑虎青着脸据不理睬。
站了好会儿都没得到理睬的铭文斜眼盯着这个家伙,真过分,老是欺负他。吆喝一声,经他手喂养的‘红烧肉’滴溜溜撒着欢跑过来,铭文抱起它就往篝火上送,想当然的立即得到了重视。
“又有什么事!”黑虎真是忍无可忍,难道他就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吗!
“刚才珍娘跟我讲了好多好吓人的家规,是不是真的呀?”铭文连忙凑过去问问实情,虽然黑虎天天拉着脸,可从来不打诳语的。
“当然是真的。”黑虎不无幸灾乐祸,这小子要倒霉了。抬头正瞧着得到确认后更沮丧的铭文钻进他的帐篷去了,这家伙干什么进他的帐篷?
“总管――”巡游的家伙们顺路经过瞧着,提醒有要毁尸灭迹前兆的黑虎总管,“是家主、夫人、少主让这位住在这个帐篷的。”说完立即撒腿就跑,生怕被暴起的黑虎用火钩子追着揍。
清晨的光线从天地一线处才露出一丝光芒,外面突发的一阵骚动让江暮醒来,外头的喧哗声渐大,骚动中没有杀气,倒透着喜庆。一眼瞧着身边还在酣睡香甜的耀晴,他不由伸出手摸摸睡了方显乖巧的耀晴,已经早起漱洗好了的麻云垂目跪坐在一角,随时伺候主人们起身。
天地一线初显晨光,在江氏主人们的帐篷四周戒备森严,如今,警戒严谨的侍卫们簇拥在一起瞧着营帐的前方,满脸皆是惊喜。那没有任何阻拦漫步进入营帐区域的是一匹没有马鞍的马,全身雪白,鬃毛如银丝,昂首迈步进入营,远处栓在一处的马儿们都刨着蹄子兴奋的早已喧闹起来。
江夫人束衣而出,帐篷外的侍卫连忙让开,冲出来的江宸瞧着它惊喜无比已然激动的不知言语了。她凝视那迈步进入帐区的那匹白驹,那是夫君的避尘,这匹避尘是多次将夫君救出生死一线的灵驹,在江氏中有如图腾般存在,就是孤傲如她,也要向它礼敬几分。上前摸着白驹,江宸很激动,曾伴随他出生入死的避尘回来了,这次离别有两年了吧。要不是避尘素来倨傲,马场马驹虽然无数,皆不予□□,江宸不忍心它孤独,亲自取去马鞍,目送它回归天地之间,这几年久未出现了,这般现身,不知是何缘故?一时之间,江宸沉浸在感慨之中不能自拔。
这般神圣的时刻总是有人大煞风景的,那个人依旧是不知分寸,不晓规矩的铭文。起来解手的铭文挪出帐篷一眼就瞧着了那空地上一身雪白的马儿,那如银般的鬃毛瞧得铭文惊奇到了极致,“六少――少夫人!少夫人!快来看呀!你的白白到了!”
铭文的召唤声让向来要睡到太阳当空照的言家小六一骨碌跳起来,踩着江暮的肚子冲了出来,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他的白白?白白是什么东西?
帐角的麻云立即垂下头颅,不敢去看被踩个正着的少主。
张大眼睛盯着绿意漫漫的草地上一匹鬃毛皆为白银般马儿!言家小六甩开手欢呼冲向他的东西。江暮这次没有哄骗他,果然有如神仙般的灵驹。
侍卫们连忙侧开脑袋,少主营帐中奔出的莹白绸衣的少年在草原的晨光中犹如精灵,瞧得任谁都明白自家少主干嘛非要娶个男媳妇了,祸水!
侧着脖子,马首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奔过来围着它欢呼的晶莹的人儿。
他的白白?在激动中被打碎了心灵,被言家小六一把推开的江宸脸都青了。一脸无奈的夫人紧紧拖着暴走的夫君,不知道是不是被故意踩了的江暮系衣也出来了。
江暮的出现立即将火热的气氛冲散,倨傲的白驹刨着前蹄对江暮虎呼呼打着鼻响,江宸抽出刀拦在中间对着江暮也是虎视眈眈。江暮打着父亲这匹神驹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为江暮总想打爱驹的主意,父子俩没少挥刀,到了如今,这种父子对峙的情况看在众人眼中已然当作撩猫逗狗了。当然,倒并不是江暮没本是收复这匹灵通的马,实在是这匹灵驹功劳卓著,江暮可不会真想慢殆它。江暮踱步在帐前,不再向前走半步了。
瞧出江暮无意骚扰,它侧开脑袋继续关注在它身边激动转悠的人儿,面对毫不掩饰极致的赞美,雪白的马匹昂着马首更是矜持,对摸着它的言家小六,它没有拒绝。向来对六少心思知晓得很通透的铭文忙碌着取来了晶糖,倨傲的马儿对一边的经常骚扰它的江暮稍作警戒,一边矜持的卷起舌尖卷起一块晶糖,吃得傲慢又优雅,惹得言家小六更是欢喜,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看得一众汉子们无可奈何。
漂亮黑黑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飘飘的鬃毛,强健的大肚子,摸摸再摸摸,好漂亮的马驹,言家小六惊叹连连, “好漂亮,噢,圆滚滚的肚子,这是我的,我的!全是我的!”
不是圆滚滚肚子,那是精悍的肌肉!听得心都碎了的旁观的侍卫们集体抽搐着脸上的肌肉。连带的,江宸已经崩溃了。
激动之后不免也诧异,江宸这匹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的避尘最是傲慢,就是肃杀气浓的江暮也不能使之折服,平时也只有少数几人能接触它,可素来倨傲的它怎么的居然对言家小六这般和顺?这一点就是江宸瞧得也蹊跷,这言家小六莫不是真是有什么非凡之处?
随身近侍们无言的瞅着,只要是江氏直系侍卫都晓得家主这匹灵驹有个毛病――自恋。只要奉承它,夸赞它,它素来还是给面子的,只是那些肉麻的奉承话,除了爱马如命的家主外,别人可没有兴趣不停唠叨,说它成精也不假,只是这需要奉承的毛病让人受不了。如今,言家小六这般作为正好迎合了它的心意罢了。
矜持的用鼻尖拱着抱着它脑袋一个劲摸来摸去的言家小六,它昂首长嘶,不远处,天地一线间,隐隐出现了一匹马儿的影子,那迈步而来的渐渐近了,瞧着那全身如黑红如金般流动着的毛发,隐然如帝王般,矗立不远处,昂然而立,不是倨傲,而是凛然。它出现瞬间,营帐四周的马儿本就为避尘的出现而躁动,如今更是嘶鸣不已。瞧着它,惊得江宸手中握着的刀都落地了,天呀,火云驹!那在塞外常有传闻却从未曾见得过的火云驹!果然,只有这样的灵驹才能避尘这般青睐。
不远处矗立的火云驹身边转出个无瑕的幼驹,避尘再次低鸣了一声,漂亮的小马转动脖子瞧瞧高大黑红的火云驹,撒着四蹄跑了过来,在一众目瞪口呆下磨蹭着避尘的鬃毛。避尘拱着幼驹推向发着怔的言家小六。
“给我吗?”盯着娇怜的幼驹,言家小六自己都不可置信起来,立即舍弃了大大的漂亮的马,抱住这匹连耳朵都是漂亮的粉红色的小幼马激动不已,心有灵犀的铭文一见着小马的影子,立即就跑进帐篷里翻出了亮晶晶的东西给小马装饰起来,这匹小马驹要比红烧肉要漂亮多了。
为什么会给言家小六呢?这样通灵的马又不是家驹,怎么会?难道就因为言家小六奉承了它?
应该是吧。小马驹转动颈脖瞧围着它转个不停的言家小六,对不停摸它夸赞它的人很好奇。
有崩溃了的心痛,灵驹避尘居然以貌取人!不过,罕见的火云驹为什么它们会将子嗣托付给人?为什么会呢?避尘向想不透已呆滞了的江宸低鸣一声,围着江宸转了两圈,知晓它要离去了,江宸不舍也不去阻拦,拍拍它,它迈步向前方和火云驹并肩离去了。瞧着它们消失在天地一线,小马驹靠着言家小六遥望父母远去的身影没有追去。
茫然瞧着瞬间消失的两匹灵驹,再一起盯上这匹小马驹,这是避尘在托孤吗?可哪有天性的野马会将后嗣交付人类的?这种异事连带江夫人都瞧得发怔,哑口无言起来。
猜不透呀,这样新奇的事情立即就传遍了营帐,看来这位男少夫人绝对不简单呢。
从来就没机会表现一下的江暮泯着嘴巴侧目瞧着那雪白的小马驹,他见过这匹幼驹。两年前,他在原野偶遇一个庞大的野马群,头马就是这火云驹,当时就激起了他收服之心,可惜,那在火云驹身边不离不弃的避尘他还是认得的,对曾经将父亲从死人堆里刨出来过的灵驹,他也不得不客气些,最终放下打火云驹的心思。而今两年过去了,当初所见跟随避尘身侧的小马驹居然还如幼驹般大小,江暮默然,野马群远离人间,在广萦的天地间伴着野狼和走兽共存,这样长不大的马驹在不断迁徙的野马群中很难生存,避尘将它托付给江氏是最好的选择。扫视那一众惊诧的面目,再看看乐得笑开颜的耀晴,这小马驹长不大的事还是不说破的好。
除了伦常为尊之外,天地就数鬼神最大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让江氏新过门的少夫人平添了许多神秘的内涵。有了这匹耳朵都是粉嘟嘟的小马,言耀晴不痛快的心情总算乐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