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面前如雪飘散的血书,有序排列的江氏侍卫们挺胸站着。一行婢女轻盈的抬着几张长桌安置在一边,研墨润笔,镇纸宣纸,几个侍卫向家主、夫人抱拳施礼后径自坐下,展开宣纸,开始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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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在作画,在为对面所有人描像,这种举动,就算是娇生惯养的言家小四小五小六都瞧出来了,这是根本就是在画海捕文书的画像。他们见过贴在衙门口和城门口缉拿罪犯那种海捕文书上的画像就是这样。
这是张狂到了极致,别人在控诉他们恶贯满盈,江氏居然当着所有人的画起缉拿画像来。
苍天笑傲,群雄汇集。土墙上站立的汉子举着血书激昂宣读着江氏的一桩桩罪行,江氏在塞内为虎作伥,欺凌官府,随意诛杀朝廷命官,强取豪夺,垄断北方商路,横杀富贾,在塞外残杀妇孺,血洗游民,这一桩桩事实,一条条罪行,举起刀剑的侠士们用咆哮来表达着他们的激愤,云集在这里的他们将用血肉之躯将江氏的恶行公布天下。戴孝的女人高举着血书,悲愤控诉着被无辜杀害的夫君的冤屈,江氏目无王法血洗官衙,这种种罪行令人发指,撕声力竭嘶喊着诛杀这些恶犬。
听得不耐烦起来的老太爷和江宸都看向林红叶,她微笑着听着,对这些血淋淋的指责,她没有任何的感觉。按下躁动,也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的江氏父子放弃揣测,这位深谙朝政的贵女的想法和作为不是他们能猜测得到的。
废话真多。 “哪个恶犬?”看着面前的这些人,被打搅了期盼已久的大婚,听得发腻的江暮非常不耐烦,拉扯着大红的新装冷然咕哝,“我们是恶狼。”
看着不满着的江暮,江夫人忍不住看向一脸艰深的江宸;对上看过来的夫人调侃目光,江宸有着尴尬,当年,为大皇子的他们一进京就被为二皇子人马的人盯上了,当时为二皇子未婚妻派的林红叶挑起事端对其评估,显然,这种小势力根本就没在她眼中,当时面对刻意的挑衅,年轻气盛的江宸昂首把这句狗腿子的下流话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把素来眼界高于顶的林红叶给怔住了,诧异之后就是备觉可爱,如今,他们共同的儿子居然也说出了这样搞笑的无话来,果然,江暮确实是他们的骨中骨、血中血。
瞄了那边一眼,江暮跋扈的个性显然和江夫人毫不管教有关。安静的看着前方,言茂很清楚,无论这些血书上记录着的是正确还是诬陷,联姻已经把两家的命运绑在了一起,连坐法度已经决定了两家一荣俱荣,一衰惧衰,要是江氏遭殃,他们言家也逃脱不了被践踏的命运,第一次切身体会命运的捆绑的言家静静等着下一幕,面对这样的指责,依旧酌定的江氏不会没有对策。
听着这些心惊肉跳的罪行,钦差萧大人反而冷静下来,同样,听了这么多罪行后,更多的贵公子们也都疑惑起来,江氏真能做出如此只手遮天的事情来?不可能吧,这江氏在朝廷哪有什么后台,就算有个人人敬仰的永固王作为后盾,但这位王爷的一言一行可都是被御史大人死盯着的,要是真敢袒护如何作为的江氏,那永固王也早就被上诉弹劾了,那么,这江氏究竟凭什么能张狂到这种程度?面对这桩桩坐实了的罪名,江氏就一点也不辩解吗?
很想知道原因的大家都看向就是不辩解,不阻拦,不对应的江氏。
和对面的激昂和身侧佳朋们的揣测的疑窦不同,被血泪控诉的江氏显得相当轻松。
轻柔整理耀晴的衣带,林红叶微笑着低声嘱咐着听之看之,看着神情淡定的娘亲,用力推开江宸伯父,靠着娘亲的耀晴闪动着大眼睛看好奇紧张的等着有趣事情发生;抱着小老虎不能持刀护主的黑虎追着同伴兜售了半天,一路上共患难的几位都推搪再推搪,拒绝再拒绝,那连贯的追逐和推搪看得素来不和的三派人马相当诧异,曾几何时起,他们各自头的关系这般好了?得不到支援的黑虎逮不到刻意躲避起来的赵魁,不得已只有去找铭文;对围墙轰然倒塌后状况有些怕怕,还又不能靠近他的小主人六少的铭文沮丧的接过小虎蹲在一边;受伤着的江穗表情很复杂的瞄着蹲在他身侧盘弄着小虎胖爪爪的这个书童;侍立着的麻云瞧着有点紧张,这位少夫人贴身的书童盘弄着的那只小虎是少主专程为少夫人抓的,两者都不能怠慢,连忙取了些肉糜来,围着小虎先喂养着再说,不管怎么说,小小的幼虎还是挺可爱的;当然,这边忙碌给幼虎喂食,别人也没闲着,在所有人面前丢了大脸的萧泓接过黑虎递还给他的家传宝剑,恢复气概,仗剑横在言家面前,导致现下无事可做的想讨好言家父兄的江暮相当不满,再次被遮挡了视线的言家父兄都很颇有怨言,这么大的地方,干嘛都挡在他们面前呀。而百忙中审判形势的萧大人一眼瞧着儿子居然昂首挺立在言家之前,那脸气得青一块紫一块,煞是好看;陪在钦差大人身边的江氏庶出三少面对这一切闹剧已经暗下决心,不在奢想繁华了,他现在就想回到塞外不再出来。至于江路嘛,沉稳的脸色隐匿了真实的念头,无疑,他也同样在挣扎中。
罪状念完了,字字血泪的控诉也暂且结束了,那个海捕文书的画像也全部描红完毕了,江氏还是没反应。不辩解、不言语、不在乎,那随性的态度让这种激愤的愤怒升腾到了极致。
最先受不了的是萧大人,再不做点事情,他这个钦差大人可就太没面子了,作为朝廷命官,百姓血泪申诉,他必须要询问事实。
站起了身,官威立现,萧大人迈步上前扬声道,“律法中,案情重大,未错告或未诬告,则可随时告状,或者拦轿,或者衙门前击鼓告状。依次呈诉郡、州、省,仍不理者,可直接向刑部申诉,你们应该知晓的吧。”专职保护钦差大人的江隐肃立在萧大人身后,总算能做一下正经事了。
是呀,闻听萧大人如此之言,京城贵少们纷纷应和,正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案子为何非要私下讨伐?他们此来张扬北上,这些冤屈之人为何不栏轿叫屈?要是那样,他们这些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也能早知道这江氏的为人,也不至于被迫陷入这样的危机了。
凄厉的冷笑,女子上前,“大人怎知我们不曾上诉直达刑部?可不但州郡皆不受理,刑部更是执杖驱赶,”扫视满场贵胄,“京城贵胄子弟倾巢而出,连王上都为江氏小儿下旨庆祝,江氏在京城实力庞大,今日方才开眼!”
误会,绝对是误会,要不是为了来捉拿儿子,他才不会跑这来,萧大人板着脸有苦不能说。
误解,绝对是误解,要不是想看让那京城世家列为楷模规范的萧泓公子得了相思病的人究竟是何人,谁会来这小小边城呀,在来之前,他们都不晓得这江氏为何人也。被冤枉了委屈得不知如何解释的京城贵少们都盯向庄重横剑在言氏那边的萧大公子。对了,萧泓不保护他的父亲大人,跑在江氏的亲家面前干什么?交换的目光中,京城贵少们有着激动,天呀!难道,难道,莫不是让京城贵少之楷模的萧泓得了相思病之人姓言?
不理会又纷扰起来的贵少们,夕阳斜照,差不多了,再不处理就要日落西山了,得到夫人示意的珍娘迈步上前,那吵闹立即稍作停顿,江氏终于有人要说话了。
迎着残阳,抬起了手,珍娘手中有个金色的东西,盯着那团金光灿灿,言家小六眼睛立即闪亮起来。
恭敬接过那金色之物,灰衣侍卫张箭将其射出,钉在了对面的土墙之上,那斜阳余辉照耀下的那东西更是闪亮,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那是个金牌,金牌之上篆刻着监察司三个字。
监察司,是监察司的腰牌!一时之间,看着这代表朝廷的监察司腰牌的江湖豪杰有着震惊的惊动,而,一直弄不懂江氏打算的北方豪门盯着射定在墙上的金色腰牌,他们陷入沉寂中。
监察司,说好听点是代表上位监督地方的机构,说难听些就是挟制地方,是为皇权的走狗;显然,拥有监察司腰牌的林红叶是朝廷安置监控北方的最高的监察人。
远远看着被斜阳照耀下的金牌,这不是黄金打造的腰牌,是监察司处理机密事务时所用的朱漆黄金字木牌,这金色代表了表明了持有人在监察司很尊贵身份。虽然提前猜测到了,看着那金牌,吴源依然心惊了一下,那是处理最高机密的监察司的证据。身为监察司的人,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级别的腰牌。
向夫人行礼,珍娘捧着一只箱盒走在人前,没有力道的声音响彻了四周,“所告所杀害的官员名单,刑部皆有存档;所告洗劫富贾之钱财皆交付国库,户部皆有存档;这是受理回函!”
打开的箱子展出里面的官家专用文函,珍娘将其展在朝廷一品大员面前。看到监察司腰牌后,震惊的萧大人和京城贵少立即明白了什么,皆转开视线没有去看。这可不是想看就能看的东西,监察司是个备受御史大人们关注的机构,绕过刑部办事的监察司处理涉及的都是关乎朝廷体面的事。
环顾一圈后,捧着放置文书的箱盒走下废墟,珍娘直接来在持刀抡剑的江湖豪杰们面前,淡然道,“先来看看刑部回函吧,所告的被随意斩杀的官员之罪状,条条皆有记录,请随意。”
监察司的腰牌已经镇住了这些江湖豪杰,恶名昭彰的监察司和恶贯满盈的江氏可不是同一个概念,虽然恶名昭彰,监察司的存在并不可质疑,在民间,监察官员的监察司虽然不至于受到夹道欢迎,但素来没有异议,毕竟他们监察着贪官污吏和地方豪强,对老百姓而言,监察司是保护着他们不受欺凌的架构。
“不,不会的,我夫君是读圣人之书的谦谦君子,他不会谎报灾情私吞赈灾白银!这是假的,假的!”捏着文书的女人绝对不接受文书上的罪名。
撕毁官文也是桩大罪,持刀的汉子们立即从错乱的妇人手中夺下被查阅的文书继续传阅,看得瞬间脸色煞白,上面列举的都是大案,这要都是真的,那么他们聚众讨伐江氏可就是大罪了。
代表江夫人说话的珍娘扫过捏着那些文书传阅的江湖侠义之士们, “深院之内的内眷怎知外宅夫君之作为,这是我家夫人不把罪状牵连到各位夫人和幼弱子女的缘由,只是,很遗憾,这些被私吞的赈灾白银大半还落在京城大员那里,我们也不知是否已全然讨回。各位夫人,前面有京城来的钦差大人,更有朝廷派来的监察司吴大人,有任何冤屈,江氏绝不阻拦谏言。至于郡县、州府和刑部为何皆不解释也不接各位诉状,导致江氏被一再无端指责和追杀,其中之奥妙,我家家主和夫人也非常想知道。”
听着珍娘的话,转目看向微笑着的夫人,江宸似乎明白夫人如此布局的意思了。静静转目,江宸安静继续旁观着。
回函的真伪从回避着目光的官员那里可知,那是真的,全部是真的。墙头上昂首站着的侠义们已经呆了,这几年来,打抱不平的他们搜集了江氏鱼肉塞北累累证据,怎么他们反而成了恶人了?
不!这不是真的!历经千难万苦才聚集起来的证言证词,居然一开始就是一场笑话,不!不!这是阴谋,这一定是阴谋!攻击着朝廷命官的他们惊慌的无路可退,“等一下!”惊慌的汉子们厉声,“你们还没有交代残杀妇孺,血洗游民的事情,这,怎么交代!”
看着要交代的对方,珍娘微笑着,“是,每年家主都会率护卫出塞清野两百里,今年会清野三百里,三百里之内的游民部族都会被限期驱赶,逾期者就地斩杀。”
看着面前微笑说着斩杀他人的女人,愤怒的侠士们厉声道,“就算你们是监察司的人,也没有权力草菅人命!塞北的游牧百姓淳朴善良,与世无争,你们究竟以何罪随意夺人性命!”重新举起的刀剑已经少了张狂的气息,这是挣扎,这是最后的挣扎。
归拢了文书,珍娘合上箱子静静的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一群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