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故乡博陵――顾妩只觉得眼眶湿漉漉的,几乎要流下泪来,其实那水墨山水画一样的博陵风景,也只是在她的梦里。
顾妩只觉得眼眶湿漉漉的,几乎要流下泪来,其实那水墨山水画一样的博陵风景,也只是在她的梦里。
不是没有想过。
马车转而驰往文渊西街,曾经繁华鼎盛的文渊西街,曾经人流涌动,商户云集,此时已经鲜少有京都的市民出没。像是蒙了尘的明珠,连院落墙角都越发灰蒙蒙起来。
只是顾妩,却只能够站在京都顾府的旧宅外徘徊,仿佛能够站在属于顾家的土地上,已经是慰藉。
这一座京都曾经最富丽的顾家旧宅,小小的园子,此时这样阴森和寥落。
石墙依旧是斑斑驳驳。暑夏时分满树的木槿花枝,早已经落尽枝叶凋零。石径上原本苍青色的苔藓,也干枯发黄。
时不时地起了风,立即就尘土飞扬,灌木枝叶上满是尘埃,许是人迹罕至的缘故,顾妩与宋之徽两人走过,院中的石板就映在深深浅浅的足印子。
顾妩知道,宋之徽一直站在自己并肩而立的地方,她也不侧头看他:“宋之徽,你说过了年以后,二姐想回转博陵,好不好?”
不管是以什么借口,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她的二姐总能够心想事成地回转故乡。
宋之徽也不侧头看她:“好!”
他的语气软软的。
“宋之徽,你去过江南的,你说博陵好不好?”
“好。”
那里景致如画,有极美的山水。
“宋之徽,你说今天晚上,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京都顾家的旧宅,虽然寥落,甚至不是博陵,但是也是她的家。
“好。”
“宋之徽,你怎么什么都说好?”
这个字,他想对着她说一辈子。
他知道她在想家,他知道她也想回到博陵去,但是他不愿意放手,他要留她一辈子。
宋之徽跟在顾妩的身后,看着她把陈旧的木门一扇一扇打开,把那一些再没有人居住的旧房子,一间一间地展示给他看。
“大哥和嫂子以前就住这一间……”其实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三哥,如果进京,一定是住在这里……”颇有点怀念。
“这是我的闺房,墙上的仕女图,是三哥画的……”语气是雀跃的。
屋子没有人住,被荒废久了,不免生出霉味来,冬日阴冷潮湿,越发显得森森的,略略站了一会儿就生出透骨的寒意来。
留守在旧宅里的老仆役,谨慎地送了稍许食物,也不知道避到哪里去,一直没有再出现,宋之徽亲自去柴房抱了小捆的木柴,回来厨房生火,正好看见顾妩挥动拂尘拂去灰尘。
他是没有看过她做家务的,新鲜之外,胸口却有一处慢慢的绵软起来,纠纠缠缠的思绪纠葛,也是像是被蛛网蒙尘了一般。
顾妩煮了半锅的面,隔着氤氲而起的水汽,看着一直在拣菜的宋之徽,两人相视着,微微笑。
她其实做得不好。
他又哪里是会做一些琐事的人,只是因为因为与她在一起,那个字就变成了“好”。
放在柜子中的被子,许久没有用过,湿冷湿冷的,带着潮意,放在炉火上烤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暖热绵软起来。
宋之徽侧头,去看顾妩,她正就着炉光,看一本陈旧的话本,脑袋几乎要垂到膝盖上,那样聚精会神,专心致志。
炉火的白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是明珠生辉一样,宋之徽觉得她分外的好看:“是什么故事,妩妩,你看得这样入神?”
顾妩头也不抬:“是个旧故事,大约是三哥买来的话本,记得以前看过,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了,想不到就搁在这个房间的书橱里,讲什么呢:“不过是江山锦绣,也有美人如画,几个枭雄逐鹿天下!”
话本旧旧的,连纸质的封面,也绵软像就眨眼间就会碎裂开去,顾妩早已经忘记是什么结局,总逃不脱是称王称霸,抱得美人归结局,传说里的一段佳话,平白留给阅者伤感欢喜。
宋之徽为她话里的语气,突然怔愣了一会儿,收了她手中的话本,随意扔到书案上,也不管顾妩怒目而对,扯过一张被子就覆在她的身上,把她整个像是毛毛虫一样地裹起来抱起,扔在床上。
顾妩觉得他非常讨厌,气得很,连说起来来都是语无伦次:“宋之徽,你给我滚!”
宋之徽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只是径自用被褥把她裹得越发严实,自己也拉过一张被子盖上,慢慢悠悠地熄了灯,漫不经心地敷衍:“遵命,宋夫人!”
这样突然,”宋夫人“,说的是自己吗?
在黑暗中,顾妩红了脸,呼吸很吐纳突然就气促起来,胸口处一跳一跳的,像是潮水汹汹涌涌地打。隐约中,似乎在听见他的窃笑。
哦,这个平日里,冷峻而不动声色的男人,这样幼稚的笑。
他有时,是挺顽皮。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顾妩,越发气急败坏:“我叫你滚,你没有听见吗?”
“当然听见了,宋夫人,你丈夫我还没有七老八十……”老到听不见你的抱怨,宋之徽慢吞吞地扯上被褥,开始解着衣襟处繁琐的衣扣,“你叫我滚,我说‘遵命,宋夫人’。
“妩妩,你这颗爆炭,就是性子急,说风就要**。”摄政大臣宋之徽似笑非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分明极是委屈,“然而,我向来以遵照宋夫人的指示为荣――我这就……抱着你滚!”
其实,不过是玩笑话。
因为熄了灯,屋子里昏昏暗暗的,只听得见远处的声响,因是年近了,时不时地有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响。
就在这样的声响里,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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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方过年的缘故,宋之徽分外的忙,偌大的清徽殿殿阁中,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留守,卷宗如山堆积在书案上,他只是眉头紧锁地俯首在纸堆中间。
内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拂动的风带进了殿外的冷意。也是最近一阵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欧阳写,一进来就很没有礼仪地大喇喇靠坐在椅子上,发饰微有凌乱,许是被风吹得,脸上黄黄的,满脸倦色,显见得很是疲惫。
宋之徽停了手中的笔,略微对他一笑:“听说昨天晚上,你娘子给你新添了一个儿子,恭喜你!”
方才病恹恹一般的欧阳写,顺着椅背坐起,顿时端端正正的坐起,一扫方才的颓唐,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起来,声音也是沙哑,却是难掩欢喜:“宋大人,你这一声恭喜,未免太言不由衷,也不见你关照我,让我安安心心在家里待几天?”
其实,这一位欧阳大人的个性,分明是闲散不下来,此时不过是装腔作势。
宋之徽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理他:“则书,你是从陛下那里来吗?陛下可好一些了!”
欧阳写收了装腔作势的懒散模样,因为是正襟危坐,目光突然就专注起来,只是灼灼地看着宋之徽:“陛下,倒是没有大碍了,只是他年幼,又娇贵,御医内监们一直簇拥着他伺候,倒是很让人放不下心来。”
陛下这一次意外中了毒,生了一场大病,险些送掉性命,服侍在他身畔的御医、内监,婢女们越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几乎都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起来。
“方才在陛下的寝宫,还看见安顺王爷夫妇,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一阵子肯定是很担忧!以前,安顺王爷每天乐滋滋的,像是没有丝毫的心事,这一阵子也学会了皱眉头……”欧阳写侧身,看着正在沉思中的宋之徽,踌躇了一小会儿,终究开口,“前几天,我出了京都办事,恰好路过京郊的秋岚山庄,顺便去看了一下李皇孙!”
“李皇孙”,岂非就是李墨,其实此时,这样唤他,已经很是不妥。
宋之徽也没有指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他……好一些了吗?”
欧阳写答得模棱两可:“也不过就是这样慢慢调养,想必以后会慢慢的好起来的……”没有说出口的,却是他的精神越发的差了。
京都虽然湿冷,只是京郊处的秋岚山庄,因为有几眼难得的温泉的缘故,很是温暖和煦一点,其实,对李墨的湿寒风痛,很是有好处的。
宋之徽不可谓不周到,只是难道要一直把他这样拘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