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爱如飞蛾扑火――那时候几乎像是入了魔,中了蛊一样……像是飞蛾扑火一样,行事凌厉而坚决。
天上一轮明月半缺,马车过处都是松树的空影,虽是晴朗的冬夜,大约是前几天下过雨的缘故,宋之徽只觉得湿冷像是附在身上,再不可以褪去。
空旷旷的马车车厢内,欧阳写与宋之徽两人并排而坐,沉默了很久,下过雨的泥路颇有一点坑坑洼洼,时不时地颠簸起来。
宋之徽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这令人惶恐的沉寂,半晌,才开口问欧阳写:“欧阳,你记得明天嘱咐御医,去看看李墨的病症!”
宋之徽想起方才,自己突然见到李墨,心中不是不惊诧震惊的,他如此的消瘦,衣袍过于宽大,越发显得空荡荡的,脸色神容俱是憔悴,显出一种病态的无神。
宋之徽不是不震动的,他不觉得自己对顾姒的心,比李墨少了一丝一毫,宋之徽甚至觉得,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比自己更爱顾姒。
只是李墨与顾姒,他们两人初相识在幼年,从小青梅竹马一般的,相亲相爱地长大,李墨看着她一点一点地从幼稚的女童,长成妙龄的美丽少女,分享她所有的点点滴滴的快乐,安慰她所有的点点滴滴的痛苦,分享她所有的全部全部的忧愁。
那一份情谊,却不是世俗的男女情爱可以概括,超脱了世俗间男子的相与,不乏浓浓的挚爱家人一样的情厚。
宋之徽的反应,远远出于欧阳写的意料。
欧阳写一度以为――宋之徽会冷漠地置李墨于死地。
他转身看着宋之徽,只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一个他自己所熟悉的摄政大臣,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他呆滞了片刻,略微思索回应:“只怕这一年里,着了冻,又失于保养……也好,明天我会记得叮嘱御医院的梅长今大人。”
那时候,宋之徽听得清河来报,那时候的他,非常惶恐,只要想及顾姒与李墨两人,同在清河这一个小城的天空,就坐立不安,心神不定。
若是顾姒重新记起李墨,她会怎么做,必定会就此离去,宋之徽只觉得战战兢兢,心中就对李墨起了杀心,只想着从此除掉李墨,才能够一了百了。
――顾姒的心中到底有没有自己,她又把自己放在哪一个位置,多多少少会有一个角落属于自己吧!
整个车厢都是一片黑暗,只能够听见底下车轮的辘轳声,欧阳写借着从车窗漏进来的隐约的月光,朦朦胧胧间,只能够看见宋之徽的侧影。
“我记得秋岚山庄那里,有一处极好的温泉,却比京都里更加温暖和煦一些!不如把他迁往那里养病吧!”摄政大臣叹息了一声,语调如往常一样从容,“我永远不想顾姒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人男人叫李墨,她曾经与他相亲相爱,曾经与他有秦晋之约,彼此约定白头偕老!”
万籁俱寂中,车窗外传来“、”的动静,许是冷冬枝叶堕地,宋之徽觉得明亮亮的月光也刺眼,伸手掩上帷帘:“若是这个世上,不曾有李墨这一个人该多么的好!可是,我已经不想再伤害他,我也不想再伤害顾姒。一年前,我实在是太过于鲁莽,那时候几乎像是入了魔,中了蛊一样……像是飞蛾扑火一样,行事凌厉而坚决。”
却也是那时候的宋之徽,没有自信的缘故。
欧阳写静静聆听,只觉得人间若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宋之徽与顾姒之间种种,旁人或者不知,但是他是一一过往,都是历历在目的。
顾姒芳心暗许,心有所属,甚至已经有相约一生的良人,眼里又怎么能再放得下一个宋之徽。
宋之徽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他的秉性其实有点偏执,越是不可以得到,于是一味强求。
而后,她果然来到他的身边,与他日日厮守相伴,她其实是桀骜不驯,性格乖张,然而这种种,却是他一味娇惯出来的。
宋之徽看似精明,在情之一字上,不过也是愚蠢。
“正因为知道李墨的行迹,宋大人你才特意放出的谣言――你又何必要这样似是而非地试探她,总是如此试探她……以前她的心中必定没有你,此时却又未必不把你放在心上!”欧阳写呼出一口气,“我看你八成知道颜敏之,正是时候合家回清河祭拜,想她替你做个传话的人!”
宋之徽叹了一口气:“是,妩妩是一听说我要与傅家联姻的消息,就马上赶赴京都,如我所愿!若你真想看看她是不是在乎我,只是,她却不动声色到诡异……也罢,随她……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
等到宋之徽回府的时候,顾姒已经睡着,炉火微光中,她整个脑袋都埋在丝缎的枕头间,只露出一抹雪白的侧脸。
她许是睡前翻阅过书籍的缘故,床前的绣榻上散满了书籍,七零八落的一片狼藉。
借着炉火的微光,宋之徽默默地一一收拾归整,而后站在她的床前,一直盯着她看了许久,心中喜怒欢喜难辨。
他对顾姒的心意,始终是有别于俗世普通的情侣,许是开始的时候,那样不堪的错,因而,再无法像常人一样真实、坦然、宽容地相爱。
宋之徽觉得这样的不正常,许是自己的错。
世上万物,他钟情的极少,世上万事,他热衷的也少,芸芸众生中,他在乎的人也少,于是就不能轻装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