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谢天璧带着苏小缺去东四峰,道:“让你瞧瞧赤尊峰打造兵刃的地方。”
东四峰山腹中空,天然生成巨大石洞,更有一道泉水缓缓流过,内设十余个铜炉铁架,又有百十来个工匠精赤上身,露着古铜色的肌肤,埋头打制兵刃,对有人进来竟头也不抬,余光也欠奉,全副精力尽数集中在手上的铁锤模具里。汗水滴落在赤红的铁上,激起滋滋声响袅袅白烟。
两人行到石洞深处,打开一道石门,见石室中满满的尽是兵刃,以长弓箭矢居多,苏小缺不由得甚感奇怪,道:“江湖厮杀,刀剑居多,为什么要打造这许多弓箭?”
谢天璧拿起一支铁胎强弓,带上一壶箭,道:“咱们出去。”
出了石洞,弯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狼牙箭已没入数百步外的一株树干里,箭羽微颤,箭头想必已穿透树干而出。
谢天璧道:“你用任何一种暗器,能射这么远?五百步外仍能有如此劲力?”
苏小缺摇头。
谢天璧凝望远方,道:“你尚且做不到,何况赤尊峰的普通弟子?但他们一旦熟习弓箭,平日勤加练习,这些长弓大箭在突袭攻坚里,就会比寻常刀剑实用很多。”
“当年燕亦铁骑横行天下,靠的就是强弓箭矢之快之厉,江湖不过小战场,我赤尊峰本非正道,也无需讲究什么光明正大的比武过招。”
苏小缺看着白色箭羽,眉峰微微蹙起,道:“你若想谋反,不妨先问问聂叔叔当今圣上的手段,若不想谋反,我劝你还是少用这些弓箭的好。”
“江湖事江湖了,官府有官府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的道理。鱼有鱼路,虾有虾道,这才能两不相干,赤尊峰若张扬太过,只怕来日就有大祸。”
谢天璧心中一凛,顿有所感,道:“你说的极是。”
苏小缺得意一笑,道:“我说的当然是,你身在局中,贪得过甚,就瞧不清楚要害了。”
谢天璧沉吟道:“长弓大箭以后要尽量少用,改用连弩,只是射程力道都要稍逊……”
苏小缺负手看山,悠然道:“一弩十矢,矢长八寸,精铁制,只要做到机关精巧准确,射出五百步并不为难。”
谢天璧喜道:“这你也懂得?”
苏小缺施施然说道:“白鹿山时,你和唐一野他们只顾习武,从未去过琅质楦蟀桑俊
谢天璧由他扯足顺风帆,笑道:“是是是,我不学无术。”
苏小缺道:“琅质楦罄锸裁丛邮槎加校芯纷蛹病11裢疾崂病5蟀副始抢病7缥锏乩砝玻檎蠓玻。褂懈餮耸狡迤祝豢淳筒皇悄羰迨逭獾人兹耸占模媸枪殴帧
谢天璧微笑道:“是啊,的确古怪。”
苏小缺颔首,深思道:“为什么这么古怪呢?”
谢天璧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
苏小缺道:“要不我们回一趟白鹿山,问问聂叔叔?”
谢天璧嘴角肌肉轻轻抽搐:“苏小缺!”
苏小缺见已是吊足了胃口,方道:“书阁有一本笔记便提到各式箭弩的制法和效用,写得很是详细,一会儿回去我便写出来给你。”
谢天璧深鞠一躬:“这可多谢你了!难为你还记得。”
苏小缺得意洋洋,坦然受礼,道:“聂叔叔也觉得我很聪明,有一次端午你们都不在,我去找他说话顺便尝尝他那里的粽子,就聊到各式菜肴啦点心啦,我把琅质楦罄锏牟耸揭凰担羰迨逄醚壑樽佣疾淮硪淮淼闹狈叮膊淮呶伊返叮易阕闼盗艘桓鱿挛纾档梦艺嫫疾淮苛耍衫刍滴依病!
谢天璧笑道:“聂叔叔一直就待你比较偏心,琅质楦笾恍砟阋桓鋈私ィ愕蔽颐嵌疾幌虢タ疵矗俊
山风拂过谢天璧的脸庞发丝,苏小缺只见他一双眼中满溢温柔深情,却忽略了赤尊少主眼底深处那蛰伏欲动的冷酷和野心。
十一月初,赤尊峰攻下中原名剑堂、两山派,势如破竹,进逼辰州花家时,丐帮路乙亲自带领一批精干的帮众,前往辰州相助,却在烟霞山附近的树林里被赤尊峰伏击,十死七八,路乙身中数支连弩,伤重而亡,顾六指断臂,同时丐帮襄州总舵遭袭,幸得金五两与荆楚临危不乱、应变及时,率所剩帮众从襄州撤出,逃往临州。
一战后,赤尊峰声势愈大,丐帮虽不能说从此一蹶不振,但想再整旗鼓与赤尊峰抗衡,也非朝夕所能。
赤尊峰。
苏小缺收起青囊药书,负于背后,推开了门,却见谢天璧静悄悄立在门外,身后残阳如血。
苏小缺视若未见,大步直行,谢天璧伸手拦住,声音有些低哑,道:“你要回丐帮?”
苏小缺点头。
谢天璧道:“别走。”
声音里有浓烈的恳求之意。
苏小缺只冷冷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山色渐暗,谢天璧见苏小缺的容色格外苍白清透,不禁柔声道:“丐帮都以为你勾结赤尊峰,传书给他们让避开雁回谷,取道烟霞山,害死了路乙,已下了帮中密令,要三刀六洞处死你,就当我求你,你留下来好不好?”
苏小缺淡淡道:“我的确勾结了赤尊峰,的确传递假消息给了他们,路帮主也的确是我害死的。”
谢天璧沉默片刻,道:“是我算计了你,你应该留下向我报仇,千万不要离开,否则平白送命。”
苏小缺眼瞳里映出天边最后的艳霭,层层尽染几欲燃烧,声音却冷静得可怕:“你说绝不为难丐帮,我竟然相信,原是我笨,我武功心计都远远不及你,又何必留下报仇自取其辱?我害了丐帮,路帮主收我养我,却惨死在我一手改制的□□下,我自该回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谢天璧沉声道:“我是说过,只要你不再管丐帮的事,我就绝不为难他们。可是先有丐帮多事,想狙杀前往辰州花家的赤尊门下,你更是偷听我们议事,传书丐帮,告知路乙赤尊峰要在雁回谷设伏,我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苏小缺霍然抬头凝视谢天璧,见他眉目浸在暮色里,情绪深沉难辨,五官轮廓却更显英朗风越,那是一张自己用嘴唇用手指触摸过感觉过的脸,此时却陌生得可怕。
良久,苏小缺低声道:“是我自以为聪明,不想却是帮了你,害了路帮主。你说是将计就计,难道不是故意设计让我偷听?否则为何那般巧法,别的事我都偷听不到,偏偏说到丐帮之事被我偷听到了?”
谢天璧避开他的眼神,道:“我是借机试探你到底还管不管丐帮的事,你终究还是忘了自己跟我说过的话。”
苏小缺道:“如果只是想试探我,那我传书后,要杀要剐我都在赤尊峰上,任你处置。赤尊峰自走雁回谷,丐帮取道烟霞山,两不相干,你们要辰州花家,丐帮怎可能拦得住?又何必杀了路帮主?”
谢天璧冷冷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害。丐帮势大,能有此机会重创,我又怎会放过?”
苏小缺摇头,道:“不是天予,是你谢天璧自己算计得来。你杀那么多人,也是想绝我后路,让我身败名裂,一回中原武林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想我苏小缺贪生怕死,从此就只能乖乖呆在赤尊峰。”
谢天璧静了静,斩钉截铁:“没错。我想让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苏小缺冷冷一笑,一字字道:“谢天璧,你蠢得可怕。”
谢天璧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清晰:“无论怎样,我不会让你离开。”
苏小缺转身回屋,淡淡道:“迟早我会回丐帮,你关得住猪,关得住狗,关不住大活人,不信咱们试试。”
七星湖地处南疆,本是四峰五山之中的幽谷碧湖,时已入冬,七星湖却仍是日映晴林,青峰削翠,山谷中溪水淙淙,花木华,俨然暮春胜景。
沈墨钩与李沧羽坐一叶扁舟,正在月翼湖中泛舟煮茶。
沈墨钩颇有雅趣,薄暮时分,野泉云霞间,不用金玉瓷器,只粗粗笨笨的陶制茶具,稚拙古朴之极,兔毛瓯浅,虾眼汤翻之际,沈墨钩眸光微转,山光水色其中流动,笑道:“沧羽,舟中看霞,灯前看月,月下看美人,自有一番情境,今日闲暇,不妨把这三种韵致姿态都看个齐全。”
天边晚霞映得湖水一片七彩奇光,李沧羽却凝视着沈墨钩:“墨钩,我不喜山水,但陪着你看山看水,已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沈墨钩轻笑着揽住他,轻啄一下他的耳垂,道:“沧羽令我不知所以,跟你在一起,端的是被你摄招了魂梦,颠倒了情思。”
李沧羽清浅碧衫,沈墨钩锦袍暗纹,一个真心,已是情根深种的痴迷,一个假意,却是轻驾就熟的勾兑。
正旖旎间,沈墨钩的侍女叶小眠快步走到湖边,提声道:“爷,内堂天谗君有传书送到。”
沈墨钩道:“送上船来。”
小眠足点湖边一块大石,空中裙裾翻飞,姿态优美,在湖中玲珑花台借力,两个起落,已飘落小舟。
李沧羽斜倚在沈墨钩怀中,脱口赞道:“好轻功!”
小眠待他甚是恭敬,那双秀媚而天真的眸子却是一眼也不看他,低首行礼道:“李公子谬赞了,小眠偷懒,武功差得很。”
说着将手中书信奉给沈墨钩,沈墨钩接过看了,神色微变,叹道:“谢天璧错得狠了。”
李沧羽道:“怎么?那魔头和唐一野联手算计了我,又拿下中原几大门派,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错得狠了?”
沈墨钩若有所思,道:“赤尊峰设伏重创丐帮,路乙身亡。”
李沧羽目中露出艳羡妒忌之色。
沈墨钩轻轻推开李沧羽,斟出一杯茶:“丐帮却对苏小缺下了必杀令,因为消息是苏小缺传回丐帮,路乙和顾六指对他深信不疑,不走雁回谷,取道烟霞山,却是中了赤尊峰的伏,一死一伤,丐帮实力大损……”
李沧羽心中喜悦之极,道:“苏小缺这混蛋终是勾结了谢天璧,为了讨好他,竟对丐帮下这等毒手!”
沈墨钩不再看他,只看着渐次褪色的湖水,声音有些冷,又有种奇特的情感:“你错了。苏小缺不是无情之人,就算他勾结赤尊峰,也断不会对丐帮下手。”
“谢天璧这个错却是错得狠也错得蠢,他这一番算计,想必是借苏小缺的手重创丐帮,又借机逼得苏小缺不敢再离赤尊峰。”
“谢天璧算无遗策,既狠又准,殊不知,人的心却最是不经算计,感情也是……他日即便后悔,也是落花无返树之期,逝水无归源之路。”
说着伸手将茶具尽数拂入湖水,淡淡道:“游湖至此,也该兴尽而返了。”
是夜,沈墨钩动作从未有过的粗暴,直抽猛送,大肆伐挞,只操弄得李沧羽声嘶力竭,又是求饶又是不自觉的抵死纠缠,痛楚和被虐的极大快感纠结在一起难以辨认,**时死了一回也似魂飞魄散的极乐。
待云收雨散,李沧羽正迷糊昏睡,却模模糊糊听得沈墨钩悄然起身,吩咐小眠道:“让天馋君放下所有事,从现在开始,只管盯住苏小缺的一举一动,绝不可脱了线索,一旦有事,随时报送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