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殷离似有所感,应着小昭的调子低低吟唱,“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她翻翻复复只唱着这两句词,越来越低,歌声终是消弭无踪于耳畔的风声水声里。殷离所唱和中土的曲子浑不相同,细辩词曲,竟与小昭所唱大同小异,皆是感叹人世生死无常,无论生前如何意气风发,死后不过一g黄土。
赵敏纤指寒冷如冰,内心翻涌,古来圣贤皆寂寞,她要爬到别人无法比肩的高度,却恐高处不胜寒,但死后只如清风飘散又让她如何甘心?无论是流芳百世抑或遗臭万年,史册上的褒贬不一终归给那些人添了浓重的一笔,而她赵敏满腔抱负,怎么可以到头来落得默默无闻?
周芷若感悟赵敏的不忿,屈起膝盖将赵敏抱得更紧,试图唤回赵敏高飞的心。赵敏,美人与江山,究竟哪般在你心中更加重要?
“这首波斯小曲,是韩夫人教她的吧。二十余年前的某一夜,我亦有幸在光明顶上聆听过一次。唉,想不到韩夫人绝情如此,竟然会对这孩子痛下毒手。”谢逊感叹到,险些老泪纵横,抱紧臂弯里的屠龙刀,聊以慰藉。
赵敏报以周芷若温情的笑,眼里这才回复了些暖,转向谢逊道:“老爷子,韩夫人怎会唱波斯小曲,这是明教的歌么?”
“明教起源于波斯,这首波斯曲子与明教有些渊源,却不是明教的歌。相传,这首曲子是两百多年前波斯一位著名的诗人峨默所做,据说波斯人个个会唱。当日我听韩夫人唱了此首歌,感触颇深,问起此歌来历,她也曾详细说予我听。”谢逊简短地将峨默与他师兄弟尼若牟,霍山之间的恩怨情仇讲述一番,原来波斯三使的武功就该出自那三人中最野心勃勃的“山中老人”霍山。
“这韩夫人的性子,倒像那霍山,你待她仁至义尽,她却阴谋加害于你。”
“呵呵。”谢逊朗声而笑,“赵家丫头,世人以德报怨,原是寻常的紧,岂足深怪?”
赵敏思忖,这金花婆婆,所谓韩夫人,据张无忌之前所说,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紫衫龙王,武功自是应该不低,“韩夫人是位列四大护教法王之首,武功却不见得有老爷子你高,她既是殷姑娘的师父,何以昨晚与波斯三使对招时不使出千蛛万毒手?”
“千蛛万毒手?”谢逊疑惑道,“韩夫人不会使千蛛万毒手啊,似她这等绝色美人,爱惜容颜胜过性命,怎肯练这门功夫?”
张无忌,赵敏与周芷若闻言皆是一惊,金花婆婆相貌丑陋,纵然再年轻三,四十岁,也决计谈不上“绝色美人”四字。
赵敏瞧周芷若欲言又止的样子,轻笑出声,“老爷子,我瞧金花婆婆美不到哪里去呀?”
谢逊惊“咦”一声,“甚么?紫衫龙王美若天仙,二十余年前乃是武林中第一美人,就算年事已高,当年风姿仍当仿佛留存……唉,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
赵敏见他说得慎重,隐约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丑陋佝偻的病妪,竟是当年武林第一美人,抬眸细细打量周芷若,她家芷若也算倾国倾城之姿了,羸弱中别有一番韵味。
“你……你又瞧甚么!”周芷若羞得别过脸,小声斥责,赵敏媚然一笑,又与谢逊攀谈,“老爷子名震江湖,武功之高就不消说了,白眉鹰王自创宗教,与六大派分庭抗礼,青翼蝠王神出鬼没,万安寺之威吓,至今心有余悸。金花婆婆武功虽高,机谋虽深,但要位列三位之上,未免不称,却不知为何?”
“那是殷二哥,韦四弟与我三人心甘情愿让她的。”
“为甚么?”赵敏墨色深瞳一转,“只因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所以英雄难过美人关,三位大英雄都情愿屈居于她的石榴裙下?”
谢逊长叹一声,道:“甘心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何止我三人?彼时教内上下,盼望获得黛绮丝青睐者,若说上百,也不为过。”
“黛绮丝?那便是韩夫人的本名?好生奇怪。”周芷若舌尖轻绕念出这个名字,逗乐了众人。
“韩夫人来自波斯,这是波斯名字。”
张无忌惊道:“她是波斯人?”
谢逊摇摇头,似是不解,“她是波斯与中土的混种,高鼻深目,肤白如雪,和中原女子大异,一眼便能分辨,难道你们竟瞧不出来?”
“高鼻深目,肤白如雪……”赵敏向小昭望去,意味深远,小昭闪躲开赵敏的视线,往暗处缩。
“难道,她像苦头陀一样,自毁容貌?”张无忌琢磨道。
“苦头陀是谁?”谢逊问道。
“明教光明右使范遥。”张无忌当下将范遥自毁容貌混入汝阳王府的卧底的事简略说了,赵敏期间还冷哼几声,范遥,苦头陀,养虎为患。
“谢老爷子,你就别卖关子了,把事情始末全部告知我们吧!”赵敏有些不耐,催促道。
谢逊“嗯”了一声,仰头向天,恍若陷入回忆,过了半晌才将二十余年前的事情娓娓道来,关于黛绮丝与韩千叶的恩怨,当讲到明教前任教主阳顶天答应韩千叶比武方式任选的时候,赵敏微微坐直身体,眼光飘向谢逊怀里的屠龙刀,“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食言而肥,失信于天下?答允了别人的事,总当做到!”
张无忌讪讪低下头,应是想到与赵敏的誓约,想来第一个约诺该寻时机实现了。
谢逊自然不知张无忌与赵敏之间的君子之诺,从黛绮丝与韩千叶由敌手变为爱侣,讲到二人突破层层阻碍才能走到一起,赵敏握紧周芷若的手,触手柔若无骨,借此表明心迹,周芷若不再闪躲视线,与赵敏深情一望便迅速分开。
尔后阳顶天失踪,黛绮丝遭受最大嫌疑,这才破门出教,与韩千叶去了灵蛇岛成就了金花银叶的传说。又讲到韩千叶的死以及和范遥的些许瓜葛。
张无忌皱眉,道:“为何波斯总教要寻她?”
“这本是韩夫人最大的秘密,我不该说,但我盼着你们回灵蛇岛去救她,非说不可了。”
“还回灵蛇岛?”赵敏惊道,死伤惨重才换来一时安全,竟又要自投罗网?
“公子,赵姑娘,周姑娘,咱们回去救她吧!她好可怜的!只是因为失去太多才会变成这样……”一直沉默的小昭几乎要被众人遗忘,薄唇轻颤,极是动容的样子。
谢逊不做解释,继续叙述道:“数百年来,中土明教的教主皆是例由男子出任,波斯总教的教主却向来为女子,且是不出嫁的处子。总教经典中规定,由圣女任教主,以维护明教的神圣纯洁。每任教主即位后便选定教中高职人士的三个女儿,称为‘圣女’,待教主百年之后,由教内长老聚会,选出才德最大者继任。但若此三圣女有失贞者,便处以焚身之刑,纵然逃至天涯海角也必遭人追拿,以维护圣教贞善……韩夫人便是三圣女之一,阳教主失踪,她却出现在教内密道出现,原是因为她对韩千叶动情,破了身,想从密道找出乾坤大挪移,借此将功补过。”谢逊说完,思忖了片刻,“那三使的服色,比之中土明教可有甚么不同?”
敏细细回想,道:“他们都身着白袍,袍角绣有红色火焰,若说有不同……白袍上滚着黑边,这是唯一的小小不同。”赵敏假冒过张无忌,自是研究过明教的服饰,此次竟派上用场。
谢逊一拍膝盖,语气激动,“是了!总教教主逝世,西域之人以黑色为丧服,白袍上镶以黑边,那是服丧。他们要选立新教主,是以千里迢迢来到中土,追查韩夫人的下落。”
“自是波斯人,自当知晓波斯三使怪异的功夫,怎的一招就被擒住了?”张无忌抓抓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你笨死啦!”赵敏怒其愚钝,“韩夫人为了掩饰身份,定是不能露出懂得波斯武功的样子。依我看,就算谢老爷子要杀她,她也有计可脱身。”流光一转,又道:“我道中土明教已是邪教,波斯明教更是邪乎,为何教主一定要由圣处女来担当,**了还必须处以火刑。”
“赵丫头此言差矣,每个教派都有相传的规矩,就像和尚尼姑不能食用荤腥,不可婚嫁。”
“公子,咱们回灵蛇岛去吧!现如今灵蛇岛满是波斯人马,我担心金花婆婆会被抓!”小昭扯住张无忌的袍角,迫切之情毕露无遗。
角落里殷离忽的抱紧自己全身打颤,张无忌一摸她额头,冷寒交替,病势极重,心下不免焦急,“义父,看来咱们必须回灵蛇岛了,蛛儿的伤势不轻,纵使不为了救金花婆婆,无忌也需要灵蛇岛的药材来救蛛儿。”转身面对赵敏和周芷若,“不知赵姑娘和周姑娘意下如何?”
“既是如此,芷若没有异议,殷姑娘的病确实不能拖延。”
“无妨,那便回去吧,会会那帮牛鬼蛇神。”赵敏闭上双目,不再言语。
张无忌不多言,与谢逊出了小蓬,只道等浓雾散去,便赶回灵蛇岛。
“芷若。”赵敏轻唤,周芷若原以为赵敏睡着了,听得这一声,伏下头,静候下文,“芷若……”赵敏又是一声,“倘若万安寺那次,韦一笑毁了我的容貌,你可还要我?”
“敏敏,皮囊与钱财,名望一样,皆是身外之物,红颜易老,再美的容貌又当如何?怎的今次却是你看不透了呢?”
“是呢,原来是我一直未曾看透,我总希望让你看到我最美的一面,那些阴暗的,腐朽的,芷若一辈子都不要看到最好……”赵敏绽开绝美笑靥,睁开漆黑如墨玉的眸,吻上周芷若眉间的朱砂。
周芷若一愣,呼吸都止了,半晌,一声模糊如呓语的话在空气里漾开,“芷若,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