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昏暗没有尽头的噩梦,浓墨的铅云,大片大片冰冷刺骨的雪,冰天雪地里他只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地上是他刚刚掷下的一纸休书,她痛哭流涕辩解、喊他、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回转身来,她伏倒在雪地上,全身都冻得麻木了,终于有声音在耳边说:
“再过几天大少爷慢慢想通了自然就记起少奶奶的好了,况且你现在怀着他的骨肉,大少爷最爱孩子,他绝不忍心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的!”
他会记起她的好,他不忍心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他肯定会来接她的,肯定会来……
那样殷切的希望里似乎他真的便来了,将她从冰冷的雪地中抱起来,胸膛温暖如火,她情不自禁贴近一些,更贴近一些,鼻端却嗅到了一丝火硝枪油的味道,似曾闻过,似曾识过,她昏昏沉沉辨别不出,那味道便一点一点渗入身体,毒素般蔓延开来,再同那些散落的意识一起坠入沉沉暗色中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四周垂下软纱帐,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在她和展谦的房里,撩开帐子才看到这是一间半旧不新的屋子,简单洁净,家具什物不多,且都有些年月了,光滑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一层冷辉,床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军装,她看一眼也认出来了,藏青色的料子,肩膀上三颗花的军衔章银光铮亮,明黄的流苏絮絮垂下来,在一片清冷色调中极为扎眼,这不是霍展鲲的军装又是谁的呢?
她的头仍有些昏昏沉沉,这时却立刻高兴起来,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却听到外面蹬蹬脚步声,门挟着冷风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人家常的便装,却仍旧挺拔英武,似乎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醒过来,眼睛一时怔在了她身上,漆黑的眼底不知纠缠着什么样的复杂情绪。
她从来没有觉得见到霍展鲲是一件这么让人高兴的事,这时下床几步便蹦了过去,欢喜问道:
“霍展鲲,是展谦让你来的吗,是展谦让你来救我的吗?”
他没有说话,只走到床边拿了她的外套往她身上披,靠得这样近,属于霍展鲲的气味袭人而来,依稀便是梦中那毒素般的味道,他低垂着眉眼,手碰到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一缩,却突然被他扣住攥紧。
她吃了一惊,他抓得并不痛,可是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她挣扎着要往后退,脸上已经有几分发怒:
“霍展鲲你在干什么!”
他仍旧不语,一手攥着她肩膀,另一种手盖住她的眼睛,终于还原了纠缠他几个月的场景――她微昂着头,蒙着眼,嘴唇是淡淡的一支蔷薇花,呼吸就在那一低头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要的东西,终于被他握在手中了!
雪落又惊又怒,使力推开他的手,喝道:
“你干什么,我可是你嫂子!”
他终于笑起来,其实真是俊朗眉眼夺目笑容,可是却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傲气,让人心惊:
“钟雪落,难道你忘了今天那一封休书了吗,你和霍展谦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现在你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女人罢了!”
她的脸上失了几分血色,争辩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展谦会来接我的,他只是一时糊涂,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你以为这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吗,他既然写得出那封休书就是已经铁了心不要你了。你和他再也没有关系,甚至和霍家、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的心坠坠往下掉,这时却警觉起来,退后一步:
“既然没有关系你还救我干什么?”
他看她两眼,在椅子上坐下来开始抽烟,说得淡然:
“你先在这里委屈一下,过两天我就叫人在外面买栋宅子,衣服首饰都会送过去,就算以后我不去了也不会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他知道自己不是长情的人,一时的鬼迷心窍也总有过去的时候吧,只是现在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劫,他穷尽一生的时间也再没能跨过去!
她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已经涨成猪肝色,根本顾不得怕他了,手指愤怒点到他脸上去:
“霍展鲲,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霍展谦的妻子,是你的大嫂,不是低三下四的女人!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
“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当你是女人!”他伸手轻轻一扣也将她手腕擒进掌中,脸上的笑更是耐人寻味,“如果你是我大嫂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只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钟雪落,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如若不然你又要去哪里呢?”
娘家出卖,婆家逐她出家门,他是算准了她无处可去,可是就算无处可去她也不会做这样荒唐的事!她胸口的火气在全身爆炸开去,只激得小腹又一阵一阵痛起来,她咬咬牙忍住,一门心思去掰他的手,踢他,破口大骂,他静默了片刻突然起身欺近,身体压迫似的逼住了她,手攥住她下颌抬起了,脸色冷下来,一字一句缓慢吐出一句话来:
“我不是霍展谦,我没有耐性忍你。钟雪落,我说怎样就是怎样,你别无选择!还有,”
他顿一顿,盯着她,眼中再没有丝毫的波动:
“打掉孩子。”
那一刻羞辱的感觉也远去了,她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尖叫: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霍展鲲你休想!”
她发狂般地抓扯着他,怒喝:
“你这混蛋,这是你哥哥的孩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展谦不会饶了你的!霍展鲲你休想碰我孩子,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
“他如果在乎的话也不会写休书了!”他抓住她的手冷笑,“他连你都不要了难道还在乎这个孩子吗?明天我叫人送药来,孩子必须打掉。”
“休想!”她怒急攻心,只觉小腹的疼痛更加喧嚣起来,那脸色迅速便灰白下来,手上的挣扎越来越没力,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密密冒了一层,他见着不对劲立刻松了她的手扶住她:
“你怎么了?”
她只推开他,已经蹲了下去,紧紧咬着牙不说话,他那般胜券在握的此刻也慌了起来,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转头便喊:
“警卫,请医生,快打电话请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