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莫名其妙地被装在这具身体里,共享着身体的视觉、味觉、听觉、嗅觉、触觉,甚至是最真实的情感。他的视角逐渐拔高,就像是第三者,正翻过一本厚厚的日记。
书页,“哗啦啦”作响...
深秋已至,梧桐落满街道,行人踏来,发出了吱呀声,却在一处小摊旁戛然而止,人们屏住呼吸,看着世子缓缓张开嘴,接过贝鲁鲁殿下喂过的吃食,艰难地将其吞下。
凛冬降临,如柳絮般的飞雪在空中翻转,北风奔踏而来,仙界的冬日寒冷刺骨,人们靠在窗边,看世子独自站在街道上,低头,握刀,浑身妖气沸腾。贝鲁鲁停在半空,紧张地看着下方。
阳春三月,万物生长。密集的人流,降生的生命,挥汗的天墟,整夜不寐的灯火,无一不展示着这座城市的朝气。人们的笑容越来越多,感觉未来越来越光明,而世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每一次归来,身上都沾满鲜血。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痉挛着,听春雨整夜哀鸣。
四月熏风,带着初夏的气息,风吹过的地方,都是贝鲁鲁殿下带世子走过的印记。只是,世子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外面厮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听闻,又有一位移居此地的妖刀宫娘娘,忍痛杀死心爱之人,诞下子嗣,却无一能觉醒《祷告术》,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地的螳螂妖尸体。
不远处的梨花树下堆满了花瓣,一阵风吹来,花瓣簌簌而落。
四年光景纷然而过,世子先天五气圆满,练至五气朝元,并将体内所有灵气凝为固态,成就金丹。
他把右手黑刀练成了本命真器,把亲妹妹的残魂永固为刀灵;他将《螳螂炼体决》练至小成,以人族形态重新凝练“螳螂神翅”;他以武道入势,生死刀意化成一股强大的气势,一般对手在他面前,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刚刚突破便连杀三名元婴,一时间轰动万族。
七月酷暑,蝉鸣有些聒噪,夜空浩渺,没有星辰相伴;月光如洗,湖面泛着白光,世子残破的身躯静静漂浮在湖心。
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然后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妖刀大圣破关而出,圣女亲自降临,一位白色刀灵趴在世子身上哭泣,一位黑色刀灵悬浮在半空中祈祷,接着,一片荧光从她手中洒下,一片白光从世子身上升起,贝鲁鲁殿下万分惊喜的声音传遍全城:
“活了!活过来了!太好了!天啦撸!呜呜呜呜...”
这是世子第三次在历练中被强者刺杀,据说其万族第一的灵根天赋已经传了出去;这也是他第三次死而复生,据说是因为那夺天地之造化的生死刀意。
十月获稻,蟋蟀入床。榕树的阴影倒映在墙上,四周内很安静,孩子正在书院中学习,城外却传来惊天刀鸣,听闻妖刀大圣再次出关,这次终于刀法入神,成就半步至尊。可是,世子却冲上妖刀宫找他理论,质问他,为何要在自己身上种下人人忌惮的保护印记。
夜晚的风很凉,拂上了人们的颈窝,却没有外面的噩耗来得更冷。
新年伊始,数十名来自不同大族的天仙联袂飞向妖刀宫,要求大圣交出人族,否则,必将踏平螳螂妖族。大圣一刀将众仙劈落,却惹来巫族至尊降临。
大圣不敌,便向妖族至尊求救。至尊娘娘虽现身阻止巫族,却在万族的压力下,下达了两道法旨:
“斩杀一半人族!”
“不得继续帮助人族!”
大圣惊极,怒极,言其与誓言相悖,欲以自身性命相抵,惹得全体螳螂妖同仇敌忾,誓死相从。就在这时,世子突然冲进了念安城。
他传声,所有寿元过半,未及人仙的人族老者,请伸头送死。
风吹,雨飘,人头滚滚落下。
一日之后,念安城以南,养刀谷“铭恨之地”以北,在满盆地的小螳螂妖墓地东侧,又多出了数千座新坟。漫山野花轻轻晃动,不远处,一个又一个年轻身影撑着油纸伞,流下了滚烫的泪。
更远处,世子背对着他们,提着两把染血长刀,渐行渐远。
从此以后,幽灵螳螂妖返回妖刀宫,将念安城移交人族自行管理。
从此以后,妖刀大圣宣布不再外出,无颜面对他救助人族的誓言。
从此以后,世子正式成为螳螂妖族的圣子。
他变得残忍,变得暴虐,稍拂其意,便刀光乍起,但凡触碰其鳞,都要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伏尸百万。他率领螳螂妖精锐屠戮一个又一个小族,覆灭一个又一个仙门,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数次险死还生,也数次死而复生,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度过了金丹期的九转三灾,直直杀到金榜第一。
春去冬来,又过去五十载,人杰已将体内所有灵气全部凝结成固态金丹,然后点燃金丹,将紫府化成宝室,金丹种魂,成就元婴。
此时,念安城又诞下两代人,当年那批坟头长出了小草,又在每一次清明节,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贝鲁鲁痛定思痛,暗中招揽各族精锐,组建“神徒”,在杨可可的帮助下,将神徒迅速壮大。
他决不能忍受宝贝大人,在自己面前再一次死去!
此时,人杰已经长大。那个浑身抽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世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念安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戾气极重的刀中魔鬼。
他站在修罗场上,鲜血顺着刀尖滴落,将泥土染成红色。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尸体的门齿上。他压着喘息,似一匹受了伤的孤狼,视线中尽是模糊血色。
黑烟在不远处升起,灰蒙蒙的阴云压在头顶,也压在贝鲁鲁与杨可可的心头。很多时候,他们都在想,是不是应该将真相告诉人杰。他们怕人杰再这么下去,会走火入魔,与曾经李姨的梦想背道而驰。
不过这是最后的底牌,他们必须先试试别的办法。就像这一次,他们就找到了一名强大的佛修。
见人杰结束战斗,身上煞气达到了顶点,贝鲁鲁顿时将那光头从乾坤兜放了出来,在人杰投来的疑惑眼神中,对着那人点点头。
佛修来到人杰身前,盘腿坐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
须菩提!
当来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于此经受持读诵,则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
佛经传入人杰耳中,传入那一只只散发着黑气的小眼睛里,接着,人杰五十余年如过客般无法动弹的意识,像是触动了某种信号...
挣脱枷锁,来到一片虚空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