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天子被逆贼威胁要北面称臣,身为掌军重将的种师道不思以死抗敌报效君王,反劝皇帝“考虑应州之事如何收尾”。
种师道不上道,教主道君皇帝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全看天子脸色办事的枢密使蔡攸立即跳了出来,怒斥种师道。
“夏人入寇时,你也是这样不虑征战,先想着割地纳款求夏人退兵?”
种师道年已七十有一,只比蔡攸的老爹蔡京小四岁而已。
其人本就是有脾气的大军头,哪能容忍小辈如此嚣张,立即摘掉幞头,当殿跪倒。
“臣昏聩无能,难堪大任,请陛下责罚!”
孺子骂我,老子不干了!
种师道并非普通的武夫,其人字彝叔,原名建中,因避今上建中靖国的年号,改名为师极,现在之名“师道”,还是教主道君皇帝御赐。
其人家世也了不得,乃是大儒种放从曾孙、名将种世衡之孙,家学渊源。
种师道幼年曾拜师关西大儒张载,入仕之初也是出任文职,后来才改的武职。
其人在西军供职多年,多次参与抵御夏国的大战,积功至当前官位。
刘法殉职后,种师道便是西军之中战功、威望最为卓著之人。
教主道君皇帝赵佶拜种师道为保静军节度使,并将其调到京师,可不仅是为了加强开封府防务。
数月前,徐泽反叛建国的消息传至开封府,京师哗然。
为平息国内汹汹民意,天子将中书侍郎张邦昌落职的同时,还处理了一批有罪的官员,其中就包括贬豫国公童贯为昭化军节度副使,英州安置。
童贯虽然欺瞒天子有罪,却也是朝中最知兵且在西军中富有威望的帅臣,其人被拿下后,本就隐隐失去掌控的西军将更难被朝廷使唤得动。
这种情况下,调走老将提拔小将,以官禄分化瓦解军头乃是常规操作,教主道君皇帝也深谙此道。
但西军中将门军头利益盘根错节,哪怕赵佶御极二十余载,也要小心操作。
当年,为了调动刘法平定京东之乱,就闹出好大的乱子,还养肥了徐泽这贼子。
这次,赵佶谨慎了很多。
其人亲自召见了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之子合门祗侯刘锜,面授机宜,再派其人前往陕西,晓以利害,方劝动种师道赴任。
废了这么大的劲,才将这个脾气虽犟能力却不容置疑的种师道调到开封府,当此国难之时,尚需倚重老将,如何能被蔡攸一句话气走?
“居安言语无状,罚俸一月!”
蔡攸也没料到种师道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场就愣住了,此时得了天子给的台阶,赶紧下拜。
“臣领罚!”
惩罚了蔡攸,赵佶还得继续哄着种师道。
“朕怎会怀疑种卿的忠心和能力?快平身!”
种师道终究是臣子,不能做得太过分,天子既已给足了面子,若还是犟着不起来,可就是打天子的脸了。
但其人起身后,却僵立当场,冷着脸不再吭声了。
太尉高俅早年在西军中供职镀金时,曾与种师道有过交往,关系尚可。
种师道现在的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之职,也可以算是其人的直接下属。
见冷了场,高俅赶紧站出来解围。
“种节度,应州事是应州事,贼人南下是贼人南下,应州事官家自有计较,你我武人的本职当是阵战杀敌拒敌于国门之外。”
种师道这才缓和了面皮,张口道:
“陛下,请恕臣直言。”
赵佶见种师道这般表现,自然猜出了其人的确不看好开封防务,但徐泽还没有出兵,大难毕竟还没有临头,也只能故作镇定了。
“种卿且讲!”
“臣并没有和伪同军队交过手,不敢擅言贼军实力强弱,只能依据以往战例判断其部战力。”
种师道提到之前官军与贼军的战例,赵佶的心更加凉了半截,无力应道:
“种卿持重,接着讲。”
“贼军起事以来,官军与之屡战,其中西军参与的大战有三场,无一胜绩。年初,贼军北伐,具体兵力未知,但燕京一战灭辽国,白州一战震金人,仅是这两战,臣自问即便统帅二十万西军精锐,也很难做到。”
赵佶的心彻底跌入冰谷,面色霎时变得苍白,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如,如此说来,开封不可守?”
“可守!”
种师道人老成精,自然知道天子打的什么主意。
敌军战力彪悍必须先讲明,不然,等贼军南下,朝中的大爷们在后面瞎扯蛋,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但该鼓气的时候也必须鼓气,吓跑了天子对谁都没有好处。
“贼军此时若要南下,最多只有一两万兵马,仅开封府就有雄兵十余万,京畿及周边一旬内还能轻易聚齐数十万勤王军,东京城中还有随时可为大宋而战的两百万百姓,只要陛下愿守,肯定能守得住!”
打仗又不是比多少定胜负的数字游戏,哪能这么简单比较双方态势?
几年前,徐泽尚未公开造反,天子还有意北伐时,便有意拜种师道为都统制,以协助童贯灭辽。
种师道却以“灭辽之事,譬如盗入邻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怎么能这样做”为由,明确拒绝此任。
其人并非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与夏人厮杀数十年,无所不用其极,种师道早就不信什么狗屁的大义了。
之所以不愿担当此任,除了伐辽不符合西军的利益外,最重要的是辽人桀骜,很不好打,就算朝廷拿下了燕京,也会败于其后的动乱。
没想到的是,徐泽竟然逆势而为,强行北伐,不仅打下了燕京,震慑住了金人,还就势建国。
至于伪同在燕云的统治稳不稳,根本不用派探子去燕京查探。
只要看看贼军有没有从京东、河北等地继续抽兵征粮,甚至大宋境内的粮价有没有异常上涨等现象,就能看得端倪。
很遗憾,都没有!
不仅没有,贼军还有余力威胁大宋,这是何等恐怖的战力!
这个时候必须稳住人心,给天子打气。
不然的话,天子撒丫子跑路,顶在长垣的本部人马可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