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方兴小心翼翼问着,“蒲兄如何成为神农派掌门人?”
“既然神农派已无传人,无伤只得重新开门立派,教授学徒。后来杨兄保护岐黄三老上山,我等大慰平生,日夜切磋医术之道。一日,三老借阅《神农本草经》,赞叹神农残篇、药方,早已远超岐黄派水平,相见恨晚。”
“原来神农著作如此精妙,那蒲兄可否参读《黄帝内经》、《黄帝外经》?”一谈到上古典籍,方兴历来会眼放金光。
“读过,这便是神农派因祸得福之处也……”
“此话怎讲?”
“岐黄派流传过广,《黄帝内经》、《黄帝外经》被累世誊抄。可几经转抄后,朴素的医理药理被抄成了华丽辞藻,早已变味。又因传世版本众多,终于真伪难辨,《黄帝外经》与失传无异,完全成了毫无价值之杂书。”
方兴感慨道:“世人愚钝,常常因小失大,愚不可及。”
“岐黄派之不幸,正是神农派之幸,”蒲无伤欣慰一笑,“正因修习者寥寥,故而神农氏《百草经》、《治世经》孤本躺在大周典藏室内尘封未动。国人暴动时,恩师厉天子不愿经典毁于贼手,便挑选三部经典逃亡彘林。”
“三部?”
“其中两本便是神农祖师著作,”杨不疑笑道,“还有一本已然传于方老弟,便是《尚书》!”
方兴恍然大悟,拍手慨然:“先王高瞻远瞩,故而神农医术、先贤哲书才得以免于战火。”
“换而言之,”杨不疑哂笑道,“大周典藏室的其他‘典籍’,可不入恩师法眼!”
方兴叹道:“为往圣继绝学,任重道远矣!”
蒲无伤接过话头:“神农派便是如此绝学——大道质朴。世人不知医术至臻境界,只在勤、熟二字。岐黄三老行医一世,晚年才知神农学说高明,他们毅然拜入神农派,倒让无伤受宠若惊。”
方兴脸露惊恐之色:“神农派收了岐黄后人,岂不惹火上身。所以很快巫教便杀上神农顶来?”
“这是个厉害的对头,”杨不疑攒眉道,“他们次日便知此事,接连派了几波刺客上山,谁让全天下仅存的正派医术后人已聚齐于神农顶。”
“他们要赶尽杀绝!”方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何止是赶尽杀绝,他们是想让正派医术彻底消亡。蒲无伤黯然:“幸而有钜剑门相助,否则不堪设想。”
即便有杨不疑退敌,神医们也只能终日惶惶然躲在神农顶上——我等不能云游行医,正派医术如何传扬?巫教的目的便也达到。
“巫教,巫教,”方兴沉吟这,突然问杨不疑道,“杨兄刚才说青丘和巫教四方使?此是何意?”
蒲无伤心中一怔,巫教太过神秘,此事自己也第一次听说,便把目光也投向了杨不疑。
“这说来便话长,”杨不疑点了点头,“还要从彘林一别开始说起。”
“愿闻。”旁听的二人同时道。
杨不疑凝视着方兴:“方老弟,还记得我曾与你提及,老恩师留下了一个神秘情报网否?”
“自然记得。”
“恩师厉天子驾崩之后,我遵其遗命去到太岳山巅。果然,其上存有老恩师搜集而来的大量巫教情报。我那时才恍然大悟,怹老人家在彘林蛰伏十四年,乃是为了调查巫教之秘。”
“巫教之秘?”方兴咋舌。
“说起来,你亡父方武还在其中充当重要角色——他是厉天子的忠实卫士,有他掩护,巫教十四年都没能找到恩师下落,更别说无能的周王室。”
提及亡父,方兴低头不语。
“无伤有一事始终不明,”蒲无伤挠了挠头,“大周十四年无王在位,老恩师为何不回镐京重登王位?”
“原先我以为是怹厌倦权位,”杨不疑不置可否,“直到我到了太岳山巅,才发现一切都是因为巫教。”
“巫教?”
“此前天下人皆言巫教死灰复燃,实则不然,巫教从未湮灭。为了颠覆大周,巫教已筹划两百余年。”杨不疑越说越激动,“共懿孝夷四王昏聩,巫教便已抬头。国人暴动更是卫巫一手策划,他们收买笼络内朝公卿、外朝诸侯——这是阴谋!”
方兴惊从座起:“所以说,巫教势力甚至渗透入了周王室?”
“周王室,周王师,三公九卿,关外诸侯……都是巫教的策反对象,三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现在。”杨不疑口气确信。
蒲无伤能感受到方兴的震惊——现在他们都知道为何恩师厉天子宁愿蛰伏于彘林,而不愿回到镐京的难言之隐。
“虢公长父?”方兴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他怀疑他。
“最可疑之人,反倒最不可能,”杨不疑摇了摇头,“二十年前国人暴动前夕,他在巫教铲除范围之列。但现在嘛,不得而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感觉蒲无伤太过熟悉,要不是这几年杨不疑的保护,怕是自己的人头早被送到巫教总坛,祭奠蚩尤去也。
气氛一下又凝重起来。方兴和蒲无伤皆同霜打的庄稼一般垂头丧气,杨不疑也如丧考妣。看来,巫教这个公敌远比想象中的恐怖和高明。
天下最恐惧之事不在恐惧本身,而是身处恐惧之中而不知恐惧何在的那种感觉。
许久。
方兴长叹一口气:“太保召公拥立新天子以来,伐西戎、犬戎,平淮夷、东夷,招抚徐、楚,本以为中兴有望,天下太平。可巫教不除,谁敢保证没有第二次、第三次国人暴动?存亡都堪忧,何谈中兴?”
“唔……”杨不疑倒不着急表态,“方老弟,还是先听听四方使之事?”
“也罢,知己知彼,方能与巫教一决高下!”方兴收拾好心情,他看起来已恢复斗志。
蒲无伤欣慰一笑,这便是恩师厉天子欣赏方兴的原因罢——“贫贱不移其志,威武不屈其心”。文有方兴,武有杨不疑,医有我蒲无伤,恩师在彘林下得一盘好棋!
巫教又如何?不妨斗他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