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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4-03章 尹吉甫 ? 壹(下)

    与阿沅接触久了,方兴和她变得渐渐熟络,南人不受周礼约束,楚国姑娘确比中原女子热情许多。

    阿沅本性大大咧咧,和自己很是投缘。她神经大条,也很健谈,使得这段溶洞养伤的日子不再枯燥乏味,真是个不错的调剂。

    天气渐凉,方兴总算可以拄着拐杖,到洞口看那满山黄叶,这才发现,时已深秋。

    七年,整整七年。

    从北疆到南疆,从彘林中那个周厉王栖身的溶洞,再到眼前这个溶洞,人生跌宕起伏,好似一场轮回。

    只不过,昔日伴随身边的茹儿依旧下落不明,而阿沅恰恰与她年纪相仿、背影相类,恍惚间,方兴总会把她们混淆。

    “阿沅,”方兴端着羹汤,冷不防地问道,“有个疑问,在我心中困扰已久。”

    “方大夫,但问无妨!”阿沅盈盈笑道。和他相处久了,她用词也不禁变得文雅起来。

    “你当初被困于太傅府中,怕是受了不少委屈罢?”方兴心疼地看着她。

    “虢公?他可没那本事,”她捧腹笑着,“阿沅没受过半点委屈。”

    “这么说,虢公自从去了洛邑,便变得诡计多端,莫非他的幕后主使是你?”方兴厉声道。绕了一个圈子,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抬举阿沅也,”少女满脸无辜,“我一女儿身,哪会知晓甚政事?”

    见对方神情不似作伪,方兴自言自语道:“尹兄说太傅背后定有高人相助,真不知此人为谁……”

    “轮也轮不到阿沅,”她弱弱附和,“就算我想指使,虢公会听一个楚国丫头的话么。”

    “那凭你的本事,随时都可以从虢公魔掌中脱逃,可你在洛邑盘桓数年,是何居心?”

    “哟,方大夫是在审讯阿沅么?”

    “不敢。”方兴知道冒犯,赶紧赔礼。

    “说了便也无妨,”阿沅鬼魅一笑,“那老色鬼居心不良,我便有意用计害他。”

    “所以你先是毒死虢公夫人,又替他夜以继日地找妇人,好让他沉湎女色?”

    阿沅笑而不答,方兴越发看不透她,对方一定有意隐瞒了些什么。虽然,她对自己并无恶意。

    “可后来……”他欲言又止。

    “我猜方大夫想问,我后来为何又跟着虢公南征,并来到了这里?”阿沅一语道破。

    “姑娘冰雪聪明……”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姑娘,”这可是阿沅逆鳞,“把人家叫得好老。”

    “冒犯,冒犯。”方兴赶紧哄着。

    “还不是因为你们天子的那个老太婆姑姑。”

    “僖夫人?”

    “是叫这么个名字,她可是个醋女人,酸的紧。”阿沅耸了耸肩,“她前脚刚从宋国滚回来,后脚便把太傅府当成自家,还不到三天,便把我找来的那些美人扫地出门,好生厉害。”

    这僖夫人确实有手段,方兴心道,别看她徐娘半老,虢公长父却拿这位老情人没有任何办法。

    “难不成,僖夫人还想逼着老太傅再续前缘?”方兴揶揄道。

    “那老女人倒巴不得,”阿沅幸灾乐祸道,“可笑那老色鬼,镐京城他一刻不想多待,恨不能赶紧找个借口,以逃离那老妇的魔爪。”

    “所以,他想出了南征楚国的馊主意?”方兴哭笑不得。

    “怕是如此。”

    “草菅人命……”他怒气涌上头,不觉肋下伤口迸裂,又渗出血来。

    此次虢公长父仓促征伐楚国,方兴差点送命,师寰被诬告而贬为庶人,召公虎又因触怒天子而被迫辞官,还有两千无辜士卒因此客死汉南——这一切归根结底,竟是因为老太傅想躲一桩风流债?这未免太过讽刺!

    “那你为何跟随其南征?”方兴一手捂着伤口,痛苦道。

    “还不是为了保护你,”阿沅蛾眉一挑,“虽说虢公伐楚纯属偶然,但点名要你和那傻大个将军当左右司马,会安什么好心?”

    “唔。”对方说的是实情,方兴连连点头,“那夜,还多谢阿沅姑娘解毒、示警。”

    “又来了,”阿沅这回倒不生气,拉着长音,“不,许,叫,姑,娘!”

    “遵命……”方兴煞有介事地作了个揖,逗得她开怀大笑。

    “方大夫,速速喝药,”阿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碗浓汤,“再喝几天,便可以带你去见主人也。”

    “你始终不肯透露你主人信息,”他故意将药羹放在地上,“那我就不喝这劳什子破药!”

    “千万别,”她瞬间表情凝重,“阿沅费了好大劲,才把你带到楚国来的。”

    “好你个丫头!”方兴佯装大怒,“你终于承认,你在大周潜伏三年,就是为了诓我来楚国!”

    “不不……”阿沅花容失色,连连摆手,“不是方大夫想的那样……”

    “那你如实交代,”他特意顿了顿,“你为何会乞雨之巫术?”

    “这……”她冷汗直冒,“阿沅答应过恩师,不能透露此事……”

    “那便告诉我你主人是谁?”方兴一边趁热打铁,一边努力强憋笑意。任凭阿沅古灵精怪,单论辩术,她不是对手。

    “哎呀,不行不行,”阿沅都快哭了,“主人会责罚于我的。”

    “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讲,”方兴索性往地上一躺,“那我绝食死了算了。”

    “啊……”看来她最担心之事,便是没能照顾好病人,直吓得花枝乱颤,“也罢,阿沅便告诉你主人是谁。”

    “那我便不急着死。”方兴闻言,“嗖”一下坐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阿沅。

    不料,剧烈的动作也让他饱受疼痛侵袭——这便算作是好奇的代价罢。

    “阿沅偷偷告诉你,这可千万不能让主人知道,”阿沅左看右看,神秘兮兮,“主人会杀了我的……”

    “你家主人好生凶悍……”方兴吐了吐舌头。

    “胡说,”她撇着嘴辩解,“阿沅主人温柔着呢。”

    “速速说来,”他作势又要倒下,“否则,你懂的……”

    “阿沅说与你听便是,主人……主人兄长乃是楚国国君。”言罢,她赶忙捂住嘴,摇头表示不再说话。

    “不知是楚国哪位公子?”方兴还想再问,可阿沅早已一溜烟跑出洞口,“真是古怪的紧。”

    他摇着头,端起地上的药羹,一口喝下。当晚,他倒是再没看见那熟悉的黑衣倩影,也觉得不该逼迫她透露消息。我怎能如此对待那可爱姑娘,真是过份。

    “可她的主人会是谁呢?”方兴想了一个晚上。

    楚国先君生了四个儿子,长子熊霜继承父位,便是现任楚君。次子熊雪号称楚国第一勇士,他对自己可没什么好感,自然没必要费尽心思救下手下败将。

    三子熊堪嘛,他体弱多病,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唯一的可能便是四子熊徇,虽说他五年前在论战中败于自己,但或许因此惺惺相惜也未可知。

    如果是熊徇,他大费周章地让自己流落楚国,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随侯说楚国内乱在即,莫非这位少公子有谋权篡位的打算?楚人选择国君往往不看年齿,而是有能者居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方兴越想越不安,他叮嘱自己:身为周室大夫,可千万不能干涉楚国内政。

    不过,他又惆怅起来——天子已昭告天下,那位中大夫“方兴”已然成了烈士,那自己又成了谁呢?

    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