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听到“旱魃为虐,如惔如焚”一句,感觉十分应景——烈日依旧高悬,没有半点雨意,连月的曝晒使得河水干涸,稻谷不生。
大宗伯王孙赐面露愁容,说起来,周天子已向上天请罪,求雨诗也焚香烧完,自己的工作算是完成,但却没有丝毫效果。
今日的大雩仪式,眼看就要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了。台下,楚国敬献的女巫已经款款而动,准备上台行祭祀仪式。
王孙赐心道,这么多巫师都没用,一个楚国女巫又能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周自周公制礼作乐以来,大大削弱了巫术的地位,在许多祭祀场合都摒弃巫术,斥之为蛊惑人心的邪术。
然而,鬼神之说毕竟深入人心,即便智识阶层不信其伪,但是这些巫术邪法在民间还是颇有市场。
钟鼓再次齐鸣,一队虎贲卫士抬着一只土龙来到舞雩坛前面。那土龙由黄土堆成,足有三乘兵车并排那么大,被捏塑得非常凶悍,目光凶恶无比。
召芷看了不禁发颤:“这龙长得凶恶,真叫人胆寒!”
当时,人们认为的雨神便是龙的形态,而这只用黄土捏成的土龙,想必就是雨神的化身。而接下来楚国女巫所要进行的一切仪式,便是要借这土龙为媒介,同雨神进行“天人感应”。
方兴身边那农夫笑道:“哈哈,接下来他们会用各种方式惩罚这条土龙,他们会用火烤、日晒、箭射、烟熏等种种方式逼着神龙就范,让他行云布雨,当年商汤就是这么做的。”
那屠户冷笑道:“拉倒吧你,还商朝,你祖先都还没生出来罢。”
围观的百姓哄然大笑,又过了一会儿,那农夫道:“别吵了,看,女巫出来了。”
果然,舞雩台上的众巫师都纷纷下台,仅留下那只土龙。未几,一位身着黑色薄纱的妙龄少女缓步朝舞雩台走去,身材十分婀娜,但却一瘸一拐,一步一个趔趄。
女巫的登台,给人群中造成了一片骚动,不愧是今日大雩仪式的压轴好戏。
那满脸横肉的屠户突然面露猥琐神色,咽了口唾液,道:“这就是楚国女巫?我以为是个老太婆,没想到这么年轻嘿。”
农夫道:“这女巫身材倒是媚态十足,就是脸太丑陋了。”
“你啊,太没见识了,这女巫的脸上分明戴的是面具,你看,面具上有四只眼睛呢。”
那位中年士人也道:“说得不错,这四只眼睛的脸孔,正是楚国那一带巫师的面具。我听祖辈说,楚国巫师历来都是选取美艳女子。”
屠户此前一直对那穷酸士人嗤之以鼻,现在却来了兴趣,疑道:“你说楚国女巫是美艳女子,为啥还要带上这么丑的面具?”
中年士人道:“美艳是给神灵享用的,所以行巫术之时自然要带上面具,怕你等凡人把持不住,会做出亵渎神灵的事情。”
农夫啧啧叹道:“可惜了,如此美艳尤物,竟然是个跛子。”
中年士人道:“她才不是跛子呢,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禹步’,数十年前我看那些可恶的卫巫跳过。刚才那几百个巫师在舞雩台上跳的‘禹步’,可就逊色多了。”
屠户听到卫巫,啐了一口,道:“呸,晦气,那这楚国女巫岂不是卫巫一党。”
中年士人道:“那倒未必,既然是叫‘禹步’,那必然是在夏禹时期就有的巫术。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治水十数年,长途跋涉各个山川,最后落下了脚病,成了跛子。
“据说上天因此被他的诚意打动,这才治水成功。后来很多巫师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都效仿大禹而跛行,可不是真的跛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只见楚国女巫一步一跛,两个膝盖向内,小腿朝外,外八字地艰难爬上舞雩坛。
待到她站到土龙跟前,这才转过身来,众人这才得以看到她正面的样子。
原来她身上只批了一件薄薄的黑纱,身材凹凸有致,只因皮肤涂了黑色的染料,所以看起来像是穿着黑色的衣服。
女巫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动作极为妖冶,在台上扭动着腰肢,千娇百媚。
“呸,女孩子家家,这么轻浮,简直是狐狸精。”召芷心中鄙夷,不禁侧目抱怨。
她抬头看了眼方兴,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顾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舞雩台。
又看看周围那些围观的男人,他们都微张着嘴,瞪大双眼,生怕错过女巫的任何一个动作,脸上都露出诡异的微笑。
“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召芷郁闷地叹了口气。
不过,人群中大多数妇女都和召芷的想法不谋而合,都在谩骂这楚国女巫的伤风败俗。大周崇尚周礼,在男女之防上虽然不及后世儒学兴盛后那么死板,相也都还算保守传统。
只见楚国女巫不知从哪里取出两条蛇,右手一条青蛇,左手是一条赤蛇。随即,她的腰肢扭动得更加剧烈,转起了圆圈,手中的这两条蛇也越舞越快。
方兴虽然不像其他男人那样看得别有用心,但毕竟少年心性,乍一看这仪式诡异,也觉得十分好奇。只是略微觉得反常,心想这两条蛇似乎和平时惯见的样子不同。
转头刚想问召芷,只见她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小脸臊得通红。
人群中一片哗然,只有身旁那屠户不停地傻笑。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这哪里是什么蛇,这是那个的形状……羞死人了……好不要脸的贱货!”
此言一出,又引来了男人们的一阵哄笑。
方兴脸上一红,他未经男女之事,一听到这低俗之语,这才觉得脸上发烫,低头再也不看。
原来,古人眼中蛇便是龙之同属,把蛇作为女体之极阴的象征,也是为了弱化求雨仪式对龙神露骨的原始娱神仪式,多了几分庄重和内敛。
方兴心道:“乞雨本来就是最为原始的巫术,龙神在天上之云雨事,便成了人间的风雨交加。女巫属极阴之体,让女巫以身事土龙,便是预示此术。”
在楚国,举行雩祭的女巫有种独特的称谓,曰“雨师妾”,即把女巫当做雨神之妾,在雩祭之时和雨神天人交感。
不过到了这时,天空却依旧没有任何要下雨的动静。
楚国女巫却开始搔首弄姿,发出怪声怪叫,撩动薄裳,扭了一阵,最后,索性直接躺在舞雩坛上,如同被附身般,不断颤抖。
“太伤风化了!先王之地怎么能有这种乐舞?”
“这哪是乐舞,楚国荡妇这简直就是蛊惑人心!恬不知耻!”
人群中出现骚动,妇女们对楚国女巫的举动再也看不下去,纷纷扯起嗓子咒骂。
召芷秀气的小脸憋得通红,用手紧紧拽住方兴,少女的芳香沁入方兴心脾,激得心中一荡,竟忍不住吻了召芷额头。
“你……在干嘛?”召芷恼羞成怒。
方兴这才惊觉自己失礼,想必自己不经意间也被那女巫的行为蛊惑,赶紧道歉:“女公子,在下失礼了!”
“嘘!”召芷恶狠狠地瞪了方兴一眼,倒也不生气,只是娇羞无比,催促方兴道,“快走罢,别让人发现我们在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