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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34章 虢季子白 ? 壹(下)

    “那便好极,”方兴似乎很是释怀,“我早听闻太保乃是忠君体国之人,必是不会……”

    “什么好极?”虢季子白并没留意对方说了什么,他还沉浸在不被父帅认同的沮丧之中。

    方兴捂住嘴,换言问道:“那太傅虢公此次是亲自率大军出征?”

    虢季子白摇了摇头:“国人暴动后,周王师已有十多年未正式出征。对于此次出兵北上,三公一直争论不休,莫衷一是。”

    “这如何说?”这野人少年似乎很感兴趣。

    “太师周公、太保召公是共和执政的元首,他们不仅支持出兵,而且执意要率周王师倾巢而出。但父帅却坚决反对,为此他们颇有不快。”

    “为何令尊不愿出兵?”

    “父帅说赤狄乃疥癞之疾,根本不需大张旗鼓讨伐,”虢季子白似乎有自己见解,“唉,这点上,本将倒支持周召二公,现在又不是太平时日,怎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少帅灼见,”方兴附和道,“那最终太傅为何又同意出兵?”

    “太保召公执意亲征,父帅亦不好违逆。这不,大周王师连夜北上,经两个日夜急行军,便驻扎在这汾隰之上。”

    眼前的野人少年虽有问不完的问题,但好为人师是凡人本性,虢季子白不但不厌其烦,还对方兴越来越生好感。

    在虢国封地,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在镐京王城,他是王公贵族纨绔子弟;在周王师,他也比普通将官高半截。可从来没人像方兴一般,如此如饥似渴地渴望得到自己的答疑解惑。

    少年又问道:“召公亲征?为何令尊也以全军主帅自居?”

    “这就说来话长也,一笔旧账,”虢季子白挠了挠头,“国人暴动后,天子出奔,内政由周召二公‘共和执政’,而兵权依旧掌握在父帅虢公手中。按周礼,天子不在位,便无人有权调动王师……”

    说了一半,虢季子白愈发觉得自己捋不清个中干系,便决定放弃:“总之,周王师如今政出多门,索性一分为二——父帅率领前锋军,大司马程伯和大司徒虞公为副帅;太保召公领中军,少师显父和少保皇父为副手。”

    “原来如此!”

    方兴是个十分优秀的听众,总能把虢季子白捧得很舒服——不得不承认,这少年很会说话,是个舌辩苗子,倒比绝大多数的贵族子弟还要知书达理。

    “你从前线而来?”这回轮到虢季子白发问。

    “正是。”

    “本将也刚从前线归来,见赤狄旗号混乱、行为轻佻,可谓不堪一击,”少帅沉吟片刻,“这为何与汝口中所言之赤狄大相径庭?”

    “怕是鬼子故作假象,”方兴若有所思,“赤狄主力大都凶悍无比,作战勇猛,又军令森严,绝非寻常诸侯国军队可以对付。”

    “不过周王师还是能胜其一筹,”虢季子白颇有自信,“十几年前,赤狄只是趁大周不防,才乘隙灭了杨国、蒲国。如今我虎狼之师兵锋所向,这些四夷残兵定然丢盔弃甲!”

    见方兴默默不语,虢季子白也觉一阵心虚,又问道:“彘林究竟是何处?”

    “彘林乃太岳山下一片森林也。”

    “太岳山?”虢季子白极力回忆,“是也,出征之前,父帅和周、召二公争吵的焦点便是太岳山……”

    “争吵?”方兴又来了兴致。

    虢季子白道:“听太保召公言道,我姬姓周族发祥地并非岐山大塬,而是在汾水流域,也就是太岳山附近。而此次赤狄疯狂进攻,据说是发现大周龙脉之秘。”

    “龙脉?莫非老胡公便是在守护龙脉?”方兴似乎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老胡公?”虢季子白疑道。

    “没有,没有,”方兴连连摆手,“我是说……额,或许这是空穴来风。”

    “是也,父帅也这么说,”少帅继续道,“别看你是个野人少年,见地倒与父帅不谋而合!你们野人都有如此高见?”

    “野人大抵粗鄙,只是不才略读些书、认些字罢了。”方兴看起来是在说实话。

    “你从前方突围而来,可羡煞本将也。”虢季子白感慨道。

    “这……受宠若惊。”少年的表情上也确实写着受宠若惊。

    虢季子白望着远方,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就羡慕父帅,也希望像祖上那般驰骋疆场,然父帅始终不许我从戎。如今我年近三旬而未经战阵,实乃人生大憾。”

    “不料权贵也有烦心之事,”方兴努力安慰着,“少帅,你身为虢国世子,却能如此礼贤下士、为国分忧,实乃大周之幸,亦不辱没祖宗荣光也!”

    “此话当真?”虢季子白眼中放光,“本将也讨厌周礼那些臭规矩。你看,这次从军,我可是与麾下士卒同食共寝,大快平生!”

    二人正聊得入港,只见传令兵快马来报:“请少帅于酉时前回中军帐!主帅有事相商。”

    “酉时?现在什么时辰?”虢季子白谈兴正浓,意犹未尽。

    “申时一刻。”传令兵道。

    “尚早尚早,”虢季子白面露喜色,对传令兵道,“回禀父帅,本将已知晓!”

    “唯!”传令兵行过军礼,转身便走。

    “本将兴致正高,你既然要去拜见太保召公,我便再送你一程,如何?”虢季子白提议道。

    “最好不过,求之不得!”方兴也不客气,欣然应允。

    于是虢季子白命御者驾车,邀请方兴同乘,向南往中军大营而去。

    驾车的御者乃是中士,战前本职工作乃是镐京城一个商贾。他也是健谈之人,一路上,虢季子白便让他给自己介绍大周王师历史:

    西周从古公亶父起发迹,成为商王朝西藩重要诸侯。待其孙周文王继位,被商纣王封为“西伯侯”,镇守西方,代商王行征伐之事。至此大周始建军队,这便是后来大名鼎鼎“西六师”的前身。

    大周军队始终以“师”为单位——每师两千五百人,师帅皆中大夫;每师五个旅,五百人为一旅,旅帅皆下大夫;每旅五个卒,百人为一卒,卒长皆上士,即俗称的百夫长;卒长以下便是二十五人一两,五人一伍的编制。

    “西六师”也称“宗周六师”,象征大周的荣耀和尊严。它以周王室贵族子弟为班底,国人阶层作主力,随周武王伐纣灭商后,“西六师”便留戍于西都镐京。

    而此时中原殷商残余势力仍旧强大,于是圣人周公旦根据周武王遗愿,营建“东都”洛邑,使之为“中国”。洛邑落成后,“东八师”应运而生,与“西六师”遥相呼应。

    “东八师”又称为“成周八师”,大多由中原贵族和成周洛邑国人组成,在周初平定“三监之乱”、“周公践奄”等重要军事行动中一战成名。

    随着周王师东征西讨,前朝残余闻风归降,周王室又以殷商遗民为班底创立“殷八师”,以拱卫商朝故都朝歌附近防务。

    至此,大周同时拥有“西六师”、“东八师”、“殷八师”,分别镇守西都镐京、东都洛邑、前都朝歌。合计二十二个师、近六万兵力。兵威登峰造极,四夷臣服、诸侯进贡,国运繁荣昌盛。

    随着周公旦、召公奭两位贤臣相继离世,“成康之治”也便终结。大周并无职业军人,故而在和平年代,大部分士卒解甲归田,以普通国人身份安居乐业。

    再后来,周昭王、周穆王疲于东征西讨,共、懿、孝、夷四代周王又昏聩无能。百余年来,四夷不臣,“西六师”、“东八师”、“殷八师”缩编严重。而经历过国人暴动后,周王师声望更是跌至谷底。

    如今,可供周王室调动之军队,已不到当初三分之一,“西六师”、“东八师”等辉煌番号也无人再提。甚至今日出征汾隰之周王师,已没人说得清其究竟编制如何。

    听到这,车上众人不禁唏嘘:“大周才立国两百又五载,由盛转衰未免太速!怪不得小小赤狄,竟敢公然犯边,与大周朝廷叫板!”

    说话间,目的地也近在眼前。

    “喏,这便是太保召公所在的中军大营!”虢季子白对方兴道。

    “中军大营?”方兴似乎不太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比起太傅虢公所在的前锋营,这中军营帐不仅称不上气派,反而寒酸得紧。戍卫的士兵们精神不振,只留下老弱残兵而已。

    虢季子白耸了耸肩:“虽说周王师一分为二,但所有锐卒都已被父帅抽调到前锋军去也,故而……”

    “多谢少帅,”方兴长长作了一揖,“不才三生有幸,得遇虢世子礼遇,此情难报万一!”

    “多礼多礼,”虢季子白露出大男孩般的笑容,“本将得遇于你,也是相见恨晚。不过你也要庆幸,若是遇见其他贵族将领,可没什么心情与野人对话……”

    方兴下了车,再拜稽首。

    “本将有主帅命令在身,这便告退。不过太保召公也非野人可见,我将此通行令牌予你,你便可作为本帅特使面见这位中军主帅!”

    方兴接过令牌,连连拜谢。虢季子白又教授他一些基本参拜礼仪。

    “少帅三思!”不料,虢季子白突然被御者制止,“这王师之中,令牌重如太行,岂可亲授于他人?万一这少年是奸细,何况他是野人……”

    “无妨无妨,你们也忒多心也,”虢季子白笑容可掬,对方兴道,“你放心入营,本将这就告辞!”

    此时已近日落。方兴一整衣襟,便往中军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