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远远望去,只见方武大喝一声跳将下车,徒步和赤狄人搏斗。
一寸长、一寸强,方武手中长戟挥舞如飞。
他先是对准一个被战马掀翻在地的赤狄骑兵,当心一搠,便把他送上西天。紧接着,又提戟往回一劈,转眼把另一赤狄骑兵捅出个大窟窿。
那白衣将军也不甘示弱,他抽出一柄青铜宝剑,从战车上一跃而出,直奔中箭的赤狄骑兵头目而去。那头目自负武艺高强,捡起大环刀便是一番格挡。
赤狄头目虽然天生蛮力,但白衣将军显是更为灵活敏捷。左右躲闪,不到数合,白衣将军卖个破绽,一个闪身躲开鬼子头目的奋力劈砍,腾挪到其身后,一剑直插其后背,把那头目扎个透心凉,当场身亡。
“冲啊!给战死的同胞们报仇!”赵叔早按耐不住,见本方得势,赶紧指挥民兵们一拥而上,“不要放过一个赤狄鬼子!”
没过多久,两个赤狄骑兵小队便被围歼。刚才还嚣张跋扈的鬼子,一刻之间全部死尸倒地,赤狄“鬼”子,名副其实。
“义兄!”赵叔来不及擦去血迹,与方武相拥而泣,“我就知道你不是奸细!”
方武见义弟情绪如此激动,只是苦笑:“三日之约还未到嘛,故而听闻示警号角,我这便赶来……”
烟尘落尽,赵家村民兵训练有素——这拨人专门收殓同伴尸体,那拨人负责缴获鬼子兵器战马,剩下的则在包扎伤员。
赵叔清点之下,杀敌二十人,俘获赤狄战马八匹。而赵家村的民兵,也有十二人遇难,伤者倍之。
真是一场惨胜!
如果没有方武及时加入,后果不堪设想。
二十余名幸存村防民兵面露惭色,默默走到了方武面前,齐刷刷跪下,叩拜他的救命之恩。
“诸位兄弟快快请起,”方武哪里扶得他们起身,“赤狄乃赵家村仇雠,杀敌乃是在下分内之事,何须多谢!”
赵家村如此待方武,他却口口声声自称“同胞”,这更加让村民们汗颜。赵叔呆立一旁,百感交集。
众人沉默之际,只听那位白衣将军发话:“这位壮士原来不是赵氏族人?”
“不,我虽方氏,但赵家村对方武有恩,某不敢忘本!”
赵叔见义兄说得诚恳,心口热血一涌,脸红到脖子根——赵家村得有多不识好歹,才会与自己的英雄决裂?
方武见气氛尴尬,忙一指那白衣将军,对众人介绍道:“这位不是旁人,正是赵氏宗主!今日听闻赵家村有难,义无反顾前来援救!”
赵家村民闻言又惊又喜,连忙道:“感谢宗主相救!”
“此事何足挂齿,”赵札连连摆手,感慨道,“你我皆赵氏子孙,只因赵札出身嫡系,才虚领宗主之位。今见各族人精诚团结,足以告慰赵氏列祖列宗!”
众人见这宗主毫无架子,心中好不欢喜。赵叔想到自己历来不待见赵氏大宗,但这年轻宗主却愿为赵家村只身赴险,不由羞愧难当,恨不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村民们寒暄几句,赵札就转向方武,他似乎对这位外姓英雄很是感兴趣。
于是,方武便把这几日如何因独子误入彘林、拒绝巫医祓除,从而同赵家村决裂之事,大差不差地同这位赵氏宗主说了一番。
赵札听罢陷入沉默,许久才问道:“壮士,不知未来何往?”
“尚无去向。”
赵叔在一旁,赶紧劝说道:“义兄,是我赵家村对你不住,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重回村中定居罢!”
“哪里话,”方武摆摆手,“覆水难收,常言道‘破鉴难圆’,如此怕难为愚兄也……”
宗主赵札沉吟道:“倒是有个好去处,不知方壮士可否赏脸?”
方武道:“愿闻!”
赵札道:“我赵邑虽不比诸侯大城,但近年来经祖辈父辈苦心经营,也颇具规模。如今,赵邑求贤若渴,正需方壮士这般义士加盟!足下文武全才,若埋没于山野之中,岂非如沧海遗珠般可惜?”
方武沉默。
赵札继续笼络:“赵邑许你父子二人国人身份,如若不弃,札愿邀壮士出任宰事,不知意下如何?”
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赵叔都替方武着急,连连目视他速速接受这诚挚邀请。
没曾想,义兄却婉言拒绝:“多谢宗主美意,只是当下,有件迫切之事就在眉睫!”
赵札脸上挂着失望,但他料想方武必有计较,忙问何事。
方武道:“我观今日赤狄之突袭,与往日大大不同,必有蹊跷!”
“某亦有觉察,”赵叔大倒苦水,“依往日义兄于赵家村之部署,鬼子只要被诱入村中,定然落入包围而覆没。可今日鬼子似有防备,这才折了十余名弟兄。”
想到刚才战友们惨遭屠戮的场景,赵叔悲痛欲绝,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指挥无能。
赵札一眼看出端倪:“莫不是赵家村中有人泄密,与赤狄人勾通?”
“宗主英明,”方武眉头紧锁,问赵叔道,“巫医呢?”
“你们来援之时,这天杀的鬼子内应就不见人影也,”赵叔追悔不迭,“只恨我有眼无珠,竟听信小人奸计!”
“贤弟休要自责,情势紧急,我等还需早做准备,”方武忧心忡忡,“我料赤狄必有更大图谋,今日突袭只是个开始,切不可掉以轻心!”
赵叔愁得直挠头:“赵家村民兵队已三折其一,又如何能抵挡得住鬼子后续进攻?”
“二位壮士勿慌,”赵札拍着赵叔的肩头,“我这就回赵邑整饬兵马,调动战车三十乘、带甲勇士三百,开赴赵家村,足以同赤狄一战!”
方武摇摇头,道:“赤狄若大举出兵,目标便不是赵家村!万一挥兵南下、直取赵邑,宗主又当如何?”
“这……”赵札被问得冷汗直冒。
方武道:“赵家村除了些许战马,别无他物可让鬼子觊觎。赵家村若举村迁至安全之处,倒也并无大碍。倒是赵邑,还须多加戒备才是。”
赵札深施一礼,谢道:“壮士一言,如醍醐灌顶!我这就回赵邑布防迎敌,愿邀壮士同往!”
方武作了一揖,再次谢绝:“赵家村给在下三日时限离开,如今时限未到,不才便仍是赵家村一员,自要同仇敌忾,共同御敌。待他日时机成熟,我定会到赵邑贵府,登门叨扰!”
赵札喜忧参半,道:“一言为定,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赵札对方武及赵家村民拱手作别,随之打马扬鞭,架着战车呼啸而去,离开了赵家村。
已是黄昏,夕阳西下。
余晖洒在赵家村,金黄笼罩,别是一番美景。
但刚刚饱尝劫后余生滋味的赵家村民兵们,却丝毫没有欣赏夕阳的闲情逸致。
自宗主赵札走后,方武一直心乱如麻。在他看来,敌情远远没有解除,二十名赤狄骑兵,只是个开始罢了。
赵叔见义兄神情有异,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安排村防队员们重新加固防线。忙了好一阵,总算让赵家村防备又略有改观。
“贤弟,”方武拉住了赵叔,“兄弟我有一股不祥预感。”
“方兄请讲!”
“我料鬼子须臾便会再度来袭赵家村!”
赵叔听言,脸色阴沉,这何尝不是自己的担忧。只不过,这时让他更为惴惴不安的,倒还不是赤狄鬼子。
“贤弟可有心事?”方武显然也看出端倪,“你对赤狄鬼子从不曾胆怯,为何此时突然色变?”
“哎!还不是因为茹儿,”赵叔瞪着惫遢的双目,无神地盯着远方的太岳山,“自从昨日我打了这丫头,就再没见她身影。”
“原是这事,”方武释然而笑,“愚兄光顾着杀敌,倒忘了此节——茹儿此刻倒是无恙,我已经让她藏在安全之处也。”
赵叔眼睛放光:“果真如此?那太感谢方兄也!”
“无须客气,只不过……”
“不过什么?”赵叔心头又一紧。
“她倒是与犬子一起。”
“嗨!什么大事,那有何妨!”赵叔不以为意,笑道,“自从方兴这小子进了彘林,反有了几分男子气概!有他保护茹儿,错不了!”
“这么说,”方武显然对赵叔的反应很是惊讶,“你倒已原谅我儿方兴?”
“赵兄此言好不见外,如今敌我已明,分明就是我错怪你父子也!”
方武看起来大为欣慰:“赵家村眼看大难临头,还有一事望贤弟尽力而为。”
赵叔正色道:“愿听吩咐。”
“倘若赤狄鬼子再来几个散骑队,村子定然不保,老弟如之奈何?”
赵叔知道,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巫医是奸细,村民们在乱葬岗的藏身之所自然也不再安全。
“求方兄指条明路!”这是赵家村的存亡关头。
“进彘林……”方武贴在赵叔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一番。
赵叔脸上露出难色,但是还是把心一横,作了一揖,转身而去。
月上梢头,夜,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