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魏中地带,魏府。
早有消息从北境传来,虽然说北境的战事不如人意,但也没有恶化到无法镇守的地步。北境城外,城墙高伫,坚固不催。
冰夷不擅攻城之战,连北境的墙门都碰不到一下。
一切都在魏王的掌控之中,但是不知为何魏王的眉头却一直愁眉不展。
房间里站着他的一对子女,儿子名叫魏泽明,女儿名叫魏芊月。
两个人的脸色也不太好,各自垂着头在想着什么。
半晌后,魏芊月看着魏王担忧地说道:“爹爹,五日已过,还未从帝君那得到只字片语的回应,这次恐怕我们走了一步险棋。”
几人在商议的是如何稳固魏家地位,让魏家更上一层楼的事情。
早在最初魏芊月回家之时,这步“挟天子娶魏妃”的棋就已经下了下去。
魏芊月要说的是这个意思。
魏王闻声,抬起了他那双如鹰隼般老厉的双眼,虽然说他早已重病在身缠绵床榻,但是重病却没有一点儿磨掉他身上的戾气。
看着魏芊月,轻轻扯了下嘴角,他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从前不担心你,是因为御凤对任何女子都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对贺兰慕玥动心了。”
魏王话中的意思意犹未尽,魏泽明和魏芊月听得明白。
魏泽明插嘴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法子可以解决掉这件事,直接杀了贺兰慕玥。”
魏芊月美眸中也掠过一道杀意,她握紧了拳头。
然而魏王却猛地咳嗽起来,咳嗽声久久地在黑夜中响起。
魏王咳得面红耳赤,苍白的脸上泛起带着病态的润色,他道:“明儿说的这个办法也是一个办法,但是为父时间不多了,而且得知有贺兰慕玥阻挡你大姐的路的时候,她人已远在南泸。南泸那个地方距离我们这有千里之远,派人长途跋涉前去杀她,很不现实。如今为父大限将至,别无他法,只能拿出兵之事要挟帝君。”
魏泽明阴戾的眸光闪了闪,“可帝君对我们的谏言,根本没有一丝回应。”
“爹爹,恕女儿直言,帝君是不会任由任何人要挟的。北境战事如果一直僵持下去,总会有结束的一天。万一是天域大胜,帝君届时回过头来,要对付的恐怕就是我们魏家。”魏芊月眸中尽是担忧之色。
“御凤!”魏王阴狠地叫出这两个字,嘴角勾出阴测测的笑容,“没错,皇权不容任何人轻视和要挟,不过我并没有直接谏言要挟他,娶你为妃。”
他看向了魏芊月,眨眼间眼底一片温和和宠溺。
又对魏芊月招了招手。
魏芊月朝他走近,坐到床边。
魏王看着她如同他自己王妃一般漂亮的丹凤眼,眼底的光芒越来越柔,他缓缓地道:“月儿,为父怎么会蠢到那种地步,正大光明的要挟御凤。”
魏芊月好奇地问:“可我回家那日,爹爹对我说的……”
魏王打断他道:“魏家没有派兵支援,可以有很多原因。向他提出纳你为妃之事,也并不是直接说明的。”
魏芊月瞪大了眼,惊讶道:“那爹爹给帝君的信到底是怎么写的?”
魏王道:“我向他告知,魏府旁系分支蠢蠢欲动,魏家家宅不宁,分身乏术。如果他能给予魏家一个恩典,例如纳你为妃,确认我们在魏家的统治地位,震慑旁系分支,魏家便能尽快出兵支援。”
魏芊月明白道:“这个办法的确好,既不会让帝君怀疑,也不会被其他五王诟病。还是爹爹早先想得周到!”
魏王脸上阴云满布,却不见一丝放松,“虽如此,可是御凤的沉默不回应,却是让为父害怕。此外,暗哨传回消息,称贺兰慕玥已经带着刚刚得到的三万大御铁士北上,准备支援御凤。如果是这样,那北境战事很快便会结束。”
“什么?”
贺兰慕玥会千里迢迢北上,这一点让魏芊月怎么都没有想到。
“嗯。”魏王朝她重重一点头,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魏芊月心中登时波澜起伏,如果是这样,那反倒是给贺兰慕玥机会,更能得到御凤的喜欢。
她如今已经是一方霸主了,如果让她再在北境的战事之中一扬声名,那自己日后一定会被她压下一大截。
魏芊月着急地说:“爹爹,女儿请战。”
魏王也正有这个意思,他说道:“嗯,是时候该出兵了,你去准备准备,天亮就走。”
魏泽明还有不甘,“如此一来,我们魏家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爹爹,日后姐姐要嫁给帝君,是否会更难?”
魏芊月一下子握紧了拳头。wavv
难,怎么会不难!
帝君平日里如果不是有事找见她,对她就是拒之门外,都不让她进入皇城。
可现在说这些都毫无益处,要得帝妃之位,也不是仅仅只得到御凤的喜欢就可以了,还要得到六王认可,天下的认同,最好是有功劳在身。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敢在贺兰慕玥之前支援到御凤。
下了决心,魏芊月立刻回去收拾行囊,结果天还未亮,她就持王印带着五万大军北上了。
夜黑风高,天空中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轰隆”一声,雷声响起。
急速行进的队伍,最前面疾驰的几匹骏马,高高扬起马蹄,不安地嘶鸣。
“姑娘,看样子很快就要下雨了。”殷铁石剑眉一下子紧皱,勒紧缰绳控制着坐骑,对贺兰慕玥说道。
贺兰慕玥走在最前面,她的马被惊吓得最厉害,任由她怎么安抚,都不安蹦跶着。
她看了一眼月色,只见天空漆黑,星辰黯淡,果断地下了命令:“找个地方休息。”
于是几个兄弟分别离开,各自前往一个方向。
半柱香后,有人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破庙。
这处破庙很大,刚好可以容纳三千人休息。
篝火迅速点燃,照亮了半边天空。
已经连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所有人除却几个守夜的,很快地陷入了深睡之中。
贺兰慕玥也睡着了,但是她睡得不深不浅,只有五分。
隐约之中一道狼啸响了起来。
她先前在冰风谷内和野狼王有过一战,故而对狼声有很强的感知力。
听到声音,她倏地睁开了眼。
她警惕地朝四周看去,这座破庙里四个方位都有破墙,很大的洞,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夜黑风高,大雨淅沥,却不见一只夜狼。
她松了口气,抱着手臂闭上眼,准备又睡。
可这次不知为何,她怎么都睡不着了。
又想起此处距离北境还有三日的路程,心下无不是担忧和惶恐。
她索性带了斗笠朝外面走去。
大雨淅沥,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干什么,兴许想吹吹风,兴许想要理理思绪。
这一路走来,仍然觉得混沌恍惚,都不知道为何突然之间对御凤动了心,还成了天域的六王之一。
手握权柄,浸淫未久,一切都透着未知和诡谲。
细数过往,贺兰家、皇城、邺城、冰风谷、北境……
许多事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似乎被一根线给串连在一起。
“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
于风雨之中缓步而行,耳朵翕动,听入一道急切的声音。
贺兰慕玥脚下一动,朝着发声音的地方飞了过去。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穿风过雨,疯狂逃窜,身后跟着一只四肢见状凶悍异常的夜狼。
救人是人之天性,何况还是在这样下着大雨的深夜。
贺兰慕玥身影再次一动,飞到男人的位置。
耳朵掠过一道香风,男人的脚步陡然一刹,停了下来。
他飞快转过身,便看到一袭黑红色袍子的女子,她将头上的斗笠取下,微微一转,那斗笠上的雨珠瞬间飞旋飘出,继而那斗笠化为一道剑风,朝夜狼身上斩了出去。
他随后看到那夜狼的头颅砰地一声,从脖子处齐齐斩下。
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有没有受伤?”
久久地,待女子轻柔如春风一般的声音响起,才拉回他思绪。
他一怔,拱了拱手回道:“没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贺兰慕玥抬起眸,看向被她所救之人,才惊觉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举手投足之间自带浓浓的书生气息。
原来是个后生。
她的语气更是柔了几分,“没事就好,这个地方地处偏僻,小公子还是多小心为好。”
小公子?少年看向她,神情透着好奇,“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
贺兰慕玥便问:“那你有多大了?”
卫翎羽朗声笑道:“我二十有三了。”
那的确是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只不过看起来年纪偏小而已。
贺兰慕玥尴尬一笑,“那是我小看公子了。”
卫翎羽笑笑道:“无妨。”
“这么晚了,公子为何在此?”索性无事,贺兰慕玥便无聊地问问。
“本来是走了官道要前往龙城,谁知道天黑路滑,一不小心便迷了路,误入此处。”卫翎羽笑着说道,又问贺兰慕玥:“那姑娘呢?”
贺兰慕玥说道:“雨太大,吵得睡不着觉,便想出来走走。”
卫翎羽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大雨淅沥,下个不停,只是一会,便将眼前女子的一身黑红色袍子给打湿。
衣服紧贴在身上,露出她玲珑起伏的身材。
御凤不知道,他曾经想尽办法不让其他男人看到贺兰慕玥纤细婀娜的身材,却在如此一个安静的夜晚里,被人给看了。
有些冷,索性是贺兰慕玥拢了拢袍子,环抱着双臂遮到了最凸出的地方。
与男人正对着站了一会,她淡淡一笑,说:“天黑路滑,就此别过,告辞!”
卫翎羽看着她倾城一笑,一双杏眼里仿佛莲花盛开,一颗心砰然一动。他着急地道:“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贺兰慕玥转身往回走,朝他罢了罢手,示意雁过无痕无需留名。
卫翎羽看得有些呆,在雨中静静地站了许久。
贺兰慕玥走了一圈,回去之后才沉沉地睡去。
“雨停了。”
第二日她是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起床声中醒来的,睁开眼,将士们正在喝水吃东西。
殷流瑜看到她醒过来,走了过来,递上干粮,“姑娘,先吃点东西。”
她接过,慢慢嚼了起来。
一旁,萧燕飞已经吃饱了,也朝她走过来。
前往北境,她本是不想带上萧燕飞的,但是萧燕飞的‘分裂’越来越严重的,不仅吐血,内伤,还时常忘记自己,还总是觉得有人要害她。
而她想治好萧燕飞,不想一枚极好的对付巫徵的棋子就此陨落,便带上了。
“有什么事?”看到她,贺兰慕玥淡淡地问。
萧燕飞道:“今天能不能让我跟在你身后?”
贺兰慕玥斜睨着她,好奇地问:“为什么?”
萧燕飞咬了咬嘴角,说:“我不想被落在队伍后面。”
殷流瑜适时地插嘴,眼底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恐怕你是担心自己被落下,被阴域的人追杀吧。”
这几日萧燕飞的行为举止都很怪异。
经过流瑜观察,她觉得萧燕飞可能是得了被害妄想症。
贺兰慕玥当然一眼看出萧燕飞的意思,她道:“是你的‘分裂’在作怪,还是你在担心着巫徵突然找上你。”
萧燕飞瞳孔一缩,眼底露出惊恐。
贺兰慕玥便知道她什么意思,她轻轻扯了扯嘴角,“放心,这里是天域,巫徵的手不敢伸到这里来。”
萧燕飞倔强地看她。
贺兰慕玥忽然间有些觉得,萧燕飞在某些时候竟然很依赖自己,最终她还是心软,点头应了下来。
等到她吃完,大禹铁士立刻都爬上马背,枕戈待旦,准备出发。
破庙之外,突然出现的一道白色清隽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卫翎羽站在队伍之前,看着英勇神武之前一袭黑红色纤细女子,平淡的目光如石头投湖,激起圈圈涟漪。
他伸手指向贺兰慕玥,震惊地说:“原来你是将军。”
贺兰慕玥点点头,看着他衣衫敝履,蓬头垢面,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卫翎羽苦笑道说:“昨天与姑娘分开之后,在山里找了一整夜的路。”
贺兰慕玥笑得微深。
殷铁石在贺兰慕玥身后低声地催促:“姑娘,赶路要紧。”
卫翎羽耳朵微动,神情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我……能不能请姑娘再帮我一个忙。”
贺兰慕玥读懂他尴尬的表情,转头对殷流瑜道:“流瑜,你跟我一匹马,将这匹马让给他。”
年轻公子长得清俊,自带一股书生秀气,仍是谁见了都觉得温文尔雅,连说话都不忍太过大声。只是,公子的脸色太过苍白了一点,只是无伤大雅。
殷流瑜对他也颇有好感,便立刻下马。
然而此时卫翎羽却再度尴尬,“在下不会骑马。”
殷铁石看了一眼天色,直接说道:“那公子便与在下同骑一匹吧。”
殷铁石说罢就拍马上前,竟是直接伸手一抓,将卫翎羽抓到了自己的马背上来。
军人行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何况他们现在要赶路,更不会扭扭捏捏。
“出发。”看到殷铁石的动作,贺兰慕玥立刻下了命令。
大禹铁士再次启程。
山里的路险峻陡峭,加上雨后路滑,并不能疾驰行军,队伍走得不快不慢。
殷流瑜坐跟在贺兰慕玥的身后,余光时不时往后扫向一眼,看着那少年清秀俊俏的模样,心情微沉。
贺兰慕玥感觉到她的动作,好奇地问:“流瑜,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殷流瑜小声地说:“因为他像极了一个人。”
“谁?”
“殷家长子。”
贺兰慕玥脑海里闪过兄长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原来,自己莫名对他有好感,是因为他的五官长得像极了自己的兄长。
这么久,她以为自己都快忘记了殷家人的音容笑貌。
殷流瑜又说:“虽然气质与大公子相差太大,但是容貌真的好像,尤其是那一双温润有神的双眼。”
贺兰慕玥心头瞬间涌出波澜,“所以你才没有阻止我帮他?”
殷流瑜点点头,忽而她想到什么,反问道:“还未问姑娘为什么帮他,姑娘不是多管闲事之人,而且此番我们还忙着支援北境。”
这个问题,殷流瑜自然没有得到贺兰慕玥的回答。
贺兰慕玥总不可能告诉她,自己帮卫翎羽的原因跟她是一样的,这样一来,她又如何解释自己与殷雪芜的关系。
雨后路滑,队伍徐徐而行,卫翎羽小心翼翼地坐在殷铁石的身前,感觉到身后之人浓浓的煞气。
这种煞气,当然是经常训练和久经战场磨砺而留下来的,他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殷铁石双手穿过卫翎羽的身体,牢牢握着前面的缰绳,他也感觉到有有些不适。
这么些年来,他的马背上何时驼过如此清秀的一个书生少年?
但他没太纠结。
只要带他出了此林,那他就可以放下这个包袱。
穿过几棵枝繁叶茂的树下时,身前的男子低声地问道:“不知你们将军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