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秋猎的事,黎瑾恒没有多提,在我询问时也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像是不愿让我过多涉足一般。
小勇在晚饭前醒过一次,问过好,说上几句话后便又昏睡过去,徐甫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徐远上前抚着他的背说了几句,他面色方转霁,安静地守在床边。
店里不再像白日那么嘈杂,可吃过晚饭,外头倒是敲锣打鼓起来。
“我倒忘了,今日是香糕节。”围坐在一起喝茶时,徐远忽道。
“香糕节?倒是个适宜青儿露面的节日。”黎瑾恒握着茶杯轻笑。
我道:“小勇的病看上去已无大碍,我想我们明天应当可以动身回月眠城。”说这话时,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正在照看弟弟的徐甫身上。
徐甫的肩膀稍动,却不看我们,说道:“耽误将军与娘娘之行,草民有罪。”他这可一点都不像认错的样子。
黎瑾恒道:“若是不急,我们可在明日午后再动身。”
“你是打算到我家赶晚饭吗?”姜家的规矩向来奇怪,游子若非晚饭时分到家,是绝对吃不到洗尘宴的。
“被青儿发现了吗?”他嘻嘻地笑了两声,又望向窗外,“似乎热闹得很。”
“香糕节可是个大节日,比过年还让人兴奋。”
“青儿可是想去?”
“我……”还不等我说完,黎瑾恒便拉着我的手往外走,徐远在身后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香糕节的举办场地离我们先前住宿的客栈很近,放眼望去人山人海,且小镇的广场上搭了挂满南瓜状灯笼,听说是香糕节制糕选手的比赛场地。
我们两个都不是特别爱凑热闹的人,只遥遥地瞧了会儿便开始逛街。
“青儿,这个好吃么?”
“这个看上去颜色不错,像菊花。”
“这应当是枣馅。”
他边说边往我嘴里塞,俨然一副将我当成牛皮纸袋的样子。
我伸手拍他的肩膀,鼓着腮帮子冲他摇头,这种一下子被甜食填满嘴的感觉既幸福又痛苦。
“老板娘,方才我挑的都不要。”
老板娘的脸色快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剩下的给我三,不,六份。”
六,六份?我险些被他的话噎住嗓子,赶忙对着他摆手。
“太少了?嗯,的确,忘记还有玄泽他们。老板娘,再添四人份的。”
离摊前要不是有新客到来,恐怕老板娘当场就要给我们跪下。
我用力咽下最后一口糕饼,问道:“你这是打算带去月眠城高价卖吗?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居然还挺有商业头脑。”
“卖?卖什么?”他伸手捞出一块糯米团叼在嘴里,“父亲在临出门前托我务必要带点桂花镇的特色糕点回去。”
“我爹?月眠城的糕点明明也不逊色,而且还都是他亲自尝过味道的。”
“但父亲还是认为这里的无可取代。”
我干笑两声,“你要是在我们那儿当代购,肯定很招店主喜欢。”
“同样的话,母亲同我说过。”
我对他微笑,一时无话可说。
翌日。
依照前晚商量好的,我们吃过午饭,坐上由徐甫雇来的车夫驾驶的马车往月眠城前进。
“青儿,有句话叫近乡情怯,很适合现在的你。”
“我不得许可擅自回家,如果传到父王耳朵里,哎呀!黎子长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黎子长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担心什么?难不成父王还会吃了你吗?”
“他或许不会吃我,但十之**会砍了我。”
“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自己跑出来不说,还把小泠和奉阳都给带出来了,如果父王知道了,会把我关紧闭的。”我后背升起一阵冷汗,隐隐感觉一层鸡皮疙瘩浮到身上,“万一是那种又黑又臭,还有蛇虫鼠蚁之类的小动物怎么办?”
“蛇?”黎瑾恒猛然抬眼、“这个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说,“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最容易招蛇了。”
“在黎国境内,不可能。”
“为什……”我对上他严肃的面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光,蛇是黎瑾祈的守护兽,没有他的准许,它们是不会出现在黎国。
“就算没有蛇,有其他几样也够受的。”
“若真有这么一日,我会陪你。”
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话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凝望他好一会儿,“黎瑾恒,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为夫者,当与妻同甘共苦。倘若换成青儿,应当也会如此罢?”他的目光令我无处闪躲,“黎瑾恒,我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因此,我不想让我珍视的任何一个人在我眼前死去。”他的眼神略微暗淡下来。
“所以,若能同生,绝不共死。”
“如果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刻,青儿还是执意如此么?”
我摇头,“假设想得再多,到最后还是会变卦。”
“要是我们两个人都出了什么事,孩子怎么办?你一直坚守的道义又该怎么办呢?”
“到了。”
我掀开帘子,正见姜府二老站在门口微笑,赶忙拉着黎瑾恒下车,有些踉跄地对着二老行礼。
姜夫人扶起我的胳膊,好一阵打量后说道,“三儿的脸色看上去比出阁前更红润些,果然还是都城养人。”
管家付好银钱,命人将马车牵到后院,上前恭敬问道:“可是要开宴?”
“开罢。再遣人去喊月落和默语回来吃饭,妹妹回来省亲,他们这做兄姐的怎可缺席?”说完,姜夫人牵过我的手,她的手心有习武留下的老茧,摸上去有点粗糙却很温暖,“欢迎你和子长回家。”
“爹,娘,我们回来了。”
走了两步,我转头看向正在与黎瑾恒说话的姜使者,“爹,那个……”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陛下的御旨早在三日前就已送达,你且安心和子长在家里休养,届时我会让你哥哥姐姐护送你们回去。”
“谢谢爹!”
姜使者领黎瑾恒进书房议事,趁着还有点时间,姜夫人带我回原先住着的房间,边瞧丫头们整理我的包袱边拉我坐下问道:“宫里和皇子府的人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那些人都很友好,尤其是三位公主,七皇子,二皇妃他们。”
姜夫人想了想,“那姓舒的丫头你应当见到了吧?”
“见到了。”
“感觉如何?”
我凑近低声说道:“说不上来,感觉她对我不是单纯的友好。”xdw8
“不单纯,那就是有目的。”
“娘觉得她会有什么样的目的呢?”
姜夫人动了动嘴唇,我刚想细听,就听门外有人朗声道:“听到召唤我就立刻赶回来了,娘,我够听话了吧?”
姜夫人拍拍我的手背站起身,“我去瞧瞧厨房的情况,默语,你先留在这儿跟你妹妹说会儿话。”
姜靖昕道声是,和我一起目送姜夫人离开后,坐到原先的位置上说道:“你们可比我预想的晚多了。”
“路上遇到子长的部下,便耽搁了一天。”
“谁?”
“徐二。”
姜靖昕眸光微缩,“原来是他。”
“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问题倒说不上,但他的名声不甚好,自军营离开后便去做了山匪,也就黎子长还认他做兄弟。”
说话间,又有两人进屋,我背朝他们,只当是来换花瓶水的仆从,并不多加理睬。
“几日不见,小三儿的灵敏度倒是减弱不少。”
我转过头,果然是姜靖明,他身侧的夜澜对着我颔首微笑,“多日不见,青璃还是这般精神。”
“托彩凤神的福,一切安好。”
“可拉倒吧。”姜靖明拉过夜澜一起在我身边坐下,“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你知道什么了?说出来让我笑一笑。”
“黎璟做的那些破事我先不提,你是不是没阻止住子长救人?”
我道:“救人是件善事,我要是拦着,岂不是在作孽吗?”
“那得看你救的是什么人。若是朋友,哪怕两肋插刀都在所不惜,可若是敌人,只怕康复后反倒会来插你两刀。”
“你跟徐二还是徐甫有仇?就算真有仇,关人家小孩子什么事?”
夜澜轻拍两下姜靖明的肩膀,对着他轻轻摇头,“月落只是太过担心,还望青璃见谅。不过那位徐先生的确是位值得注意的人物。”
“为什么?是他犯过错吗?”我问。
“这只是个传言,”夜澜摸着茶杯,“听闻他曾效忠于我夜郎的玄蒙大人,而玄蒙正是玄羽的亲叔父。”
我道:“那个玄羽做过什么坏事吗?我听黎瑾恒提到他时总是欲言又止。”
“当年的夜郎内乱便是玄蒙叔侄一手推动,舅父、月落、子长和我都是这个计划中的棋子。”
我顿时感觉自己被雷劈中,浑身上下都冒出焦气,“你们每个人都是有身份有知识,一个人就算了,连着四个都中招,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是我们一直都解不开的谜。”姜靖明收起方才玩笑的嘴脸,“本想让玄羽和玄秀二人相互牵制,但没想到玄秀竟以身试刀,助玄蒙二人逃脱。”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后来呢?你们如何处置她的尸骨?”
“她只是受人蒙骗,依照律法依旧能入玄家祖坟。”姜靖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