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很快通红着脸倒在桌上,老板娘冲我抱歉一笑。
我道:“睡在这儿容易着凉吧?”她点头,晃晃荡荡地架起老板往屋里走,我赶紧起身帮忙。
老板在床上舒服地翻身抱住被子,老板娘无奈摇头微笑,轻合上门回到前厅说道:“阿大喝多了就这副德行,明天还要喊一整天的头疼。”想到什么后,她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嘱咐道:“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准备醒酒汤的材料。”
“我来帮您吧。”
“不用不用,”她摆着手,“你多吃点,待会儿还要喝药。”
我点头坐回,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果如老板娘所言,老板自醒来后就不住嚷头疼,抱怨几乎是与拨弄算珠一并进行着的,老板娘自书本中抬起头,微恼道:“不是才喝的醒酒汤吗?哪有这么快的效果。”言罢,又继续为我介绍接下来的授课内容,老板还是哎哟地乱叫,直到老板娘往他嘴里飞进一块糕饼,那声响方才有所减缓。
我笑问老板娘,“老板他总是这样吗?”
“刚成亲的时候乖得很,让走东不往西。现在人老了越发会撒娇。”
“这是爱的表现啊。”我说。
“没有的事。”话虽如此,老板娘的脸上却是飘了两朵红云。
“我早晨替你问过阿大,他忘记是何时何地见过你了。大抵就是记错了罢。”老板娘忽道。
我微笑,“我原以为是在月眠城擦肩过。”
“但我还是觉得你有点眼熟。”老板不知何时踱到我们身边,“可是具体的我记不清了。”老板娘拍他的胳膊,“不是喊头疼么?现在还这样用脑子做什么?”
老板忙笑道:“忘了忘了。”
含桃今日没有来上工,这外送的工作自然就落到我的头上。老板娘递来地址条时千叮万嘱要我留神,我连连点头,提着包得紧实的纸袋子撒腿跑了出去,老板娘的提醒在身后回荡。
“啊啦,是个生面孔呢。”前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见到我时略微惊讶地掩了下口,“含桃呢?她今天没来吗?”
“说是家里有事。”
妇人转身去取货款,在我临走时问道:“听姑娘的口音,你不是本地人罢?”
我点头。
她又打量我一会儿,复道:“我瞧你觉着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我道:“可能是我长着一张大众脸吧?”
“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这街上倒是少见。”她身子陡然一个激灵,说道:“你是不是赶着回去?不好意思,我拉着你说了这么久。”
“没关系,感谢您的光临。”
我把钱搁入腰间,经过一个小巷子时听到里面传来吵闹声,不由得停住脚步朝里细看。只见含桃正吃力地拽住一个胡子拉碴的补丁衣男人,嘴里不住念叨着什么,走近些才知原来是在让这个男人把娘的买药钱还来。
“他们答应过这把放点水让我赢一盘,到时别说药,连店铺我都给你们买回来。”那男人说得眉飞色舞,深陷的眼窝里晕满诡异的希冀。含桃依旧不松手,汗与泪混杂着滚入衣襟消失不见,“不可以。娘的药得定时吃,你少赌一次是不会死的。”
“你这死丫头懂什么!”那男人喝道,似乎察觉到有人在侧,转头恶狠狠地瞪来,“看什么看?臭男人。”
我冷笑,“臭男人?你和我究竟谁更符合这个称呼?”他转向含桃,冲她扇了几巴掌,又连着骂了几句污言秽语,而后倒在地上摸着自己流血的鼻子,嘴里依旧不干不净。wavv
含桃挣扎起身,抢过钱袋躲到我身后,“谢谢你,没想到你会武功。”
“我哥教的防身术。”我吹了下发疼的拳头,走到男人身边俯视他,“赌坊的人跟你说放水?放你血还差不多。”正想离开,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脚踝,我未加提防,跌倒在地。
男人吐出一口血沫,带着未干的鼻血凑过来按着我的下颌瞧了又瞧,浑浊的气息喷在脸上,令我腹中一阵翻腾,“原来是个娘们。下回再多管闲事就把你卖了抵债。”含桃上前咬住他的胳膊,被他一把甩到旁边。
他像是发现宝物般地将眼神在我身上移动,双目闪着异样的光芒,“把你卖了,我就有钱了!”我用力踩他一脚,又往他鼻子再击一拳,趁他吃痛放手时,牵着含桃跑离小巷。
待抵达到安全地方后,含桃突然冲我鞠躬致谢,我忙说不用。
“如果我能有姐姐你这样的身手,就不会总是让爹抢走娘的药钱了。”她低下头,隐约带着点哭腔说道。我摸了摸她的头,“要是你想学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真的可以吗?谢谢!”
我告知她要回店铺,问她是否也要跟随,她摇头说道:“我要给娘买药,明日定会过去。”我忆起药店和糕饼铺似乎在同一条街上,便与她同行。路过那家酒肆所在的巷口时,又见一名醉汉提溜着酒壶朝里走,含桃道:“青璃姐姐可是知道这家酒坊的事?”
“昨天听老板说过只言片语。”
她道:“这家酒坊自打换了新主人后,招待的都是这些臭烘烘的人。之前我买药回来的时候,还看到有人在巷子里打架,酒坊里的人都自顾自地看他们打得掉牙齿破脸。太过分了。”
“有你这样热血的人,当然也会有他们那样冷漠的。毕竟,人终究都是自私的。”
“这家店还有个很奇怪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店门外总是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这倒是个有趣的发现。
我们分道扬镳后,我快步往店里赶,钻进门想与老板娘致歉时,便见屋内站满了陌生的高大男人,个个都正用凶恶的眼神环顾四方,我表明身份,绕过他们进内堂,只见一位衣冠楚楚的锦服男人坐在那儿喝茶,老板与老板娘并列站在他身边。
“你们辞了含桃?改聘这位大小姐?”他唇角噙笑,语调却是冰凉凉的,“你们以为这样做,我就不会上门了吗?”
老板娘皱眉,“含桃爹欠你们钱,你骚扰她们家未果,又跑到我们这儿闹事,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这儿可是大王护着的地盘,要是再撒野,我保准你到时会哭着冲我们求饶。”
男人道:“一码事归一码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你们真请了大王来,我也占着理。”老板按着侧额,低骂道:“阿金,你占什么理?含桃的爹欠钱,你带人到我这里闹,算什么理?我们的律法里可没有父债女偿的说法,你要真讨不回什么,想砍她爹的手或脚,我们都不会阻拦。”
夜郎国的律法我原先听姜靖明介绍过一点,对于罪责方面,夜郎不实行连带责任制。无论是杀人还是欠债,其罪都是由犯罪者独自承担,祸不波及家人,同样也不允许由他人顶罪,一旦查明,原罪者罪加一等。眼下债主上门打扰欠债人女儿的雇主,这明显就是违背夜郎国的社会治安法规。
阿金放下茶杯,轻笑道:“他告诉我说,他的钱全存在你们这儿了。不然,我怎会来打扰大王面前的大红人们呢?”
老板娘冷斥道:“他连我家店铺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还什么把钱放在我们这儿?你别笑掉我大牙了。”老板接言,“店内外我们每晚都会检查,并没有发现多出钱款。恐怕这是他的诡计。”
我忍不住发问,“这事不能交由官府处置吗?有的人不怕催债人,却怕官府的一纸公文。”阿金又是一笑,好奇地打量我,“你在说笑话吗?不大好笑哦。”
老板道:“数额不足,官府是不会立案的。”老板娘道:“青璃丫头,你且先下去休息,这儿交给我们处置。”
“你叫青璃?”阿金问。
他的身上有股危险的气息,我小心往后挪了两步,他又问道:“你是黎国人?”
乌郎将军曾叮嘱过,除老板和老板娘外,不能再有第三人得知我的来历,我随口道:“不是,我是黑云城人。”
他大笑,“说谎。”
老板娘悄悄挥手让我离开,我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只见两名壮汉笔直地站在两侧,正凶神恶煞地盯着我,我不由得退了回来。
阿金又是一番笑,这回还捧起肚子,“老板娘,你请的这位小姐还真是有趣。”老板娘怒斥,“再有趣也与你无关。”
“如果我说,”阿金十指相贴,放在交叠的腿上,眼底蕴意含糊不明,“我知道你是谁呢?”说这话时,他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得意和窃喜全然摊在我面前。
“那么,我是谁?”我笑问。
他孩子气地别过头,对老板道:“你也知道的吧?这位小姐的真实身份。要是不知道呢,那我就好心给你提个醒,这位小姐她可值你十家店的价钱。”
“姜三小姐,不,黎国的四皇妃娘娘,看你这震惊的模样想必还不知道罢?”
“知道什么?”我疑问。
“你的画像现在可正堂而皇之地挂在我们夜郎国的街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