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黑云城即是夜郎国,用时比我原先料想的少了一天多。
刚踏入都城,乌郎(给我木牌的男人)将我安置在一家糕饼铺中,美其名曰掩人耳目,又请了大夫来问我诊治。大夫收回手时面色有点古怪,拉他到角落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姑娘打哪儿来?”糕饼铺老板娘端了茶点上来,笑着发问。我接过热气腾腾的乌色茶笑答:“从大漠来的。我穿着男装,您怎么看得出我是女子?”
老板娘轻笑,“一瞧便知,而且姑娘业已嫁人了罢?”
“是的。这也能看么?”我讶问。
“有了男人的女子自然与黄花大闺女不同,”她递来一块绿豆糕,眼神瞥向乌郎,“你的夫婿是他?”
我连忙摇头,“只因将军与我夫君是旧识,这才由将军领我入城来。”老板娘不再多问,开始与我拉起点家常来。
须臾,大夫过来请人跟他回去抓药,老板娘派了个正窝在角落里打瞌睡的小丫头,待二人离去后对我道:“她晚上还要做些零活补贴家用,让夫人见笑了。”
我道:“她是个乖女孩。”乌郎上前递给老板娘一袋钱,着她先去做点吃食,而后坐到她原先位置说道:“三小姐先在此地安歇,我且去回禀大王。”
“有纸笔吗?”
他从柜台借了东西过来,我在纸片上写下几个字,折好交给他,“如果子长不信,你就将这个送给他,他看过后自然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
“有劳三小姐。”他把纸条收进随身小袋,起身离开糕点铺。
茶快见底时,小丫头甩着药包回来,见着我当即收手垂头缩脖进柜台。
我道:“劳烦姑娘了。”她愣了愣,微微颔首。
老板娘自厨房归来,在小桌上逐一摆好食物,招手唤我过去,我坐下一瞧,大饼、炒菜、酱菜,共计五碟。
“这饼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夫人吃了便知。这是我自家酿的萝卜,那是前些日子晒好的腊肉,还有这道,”她挽起自己袖子,“这可是我的拿手招牌好菜,夫人尝尝。”
我每样都浅尝辄止,掰着饼问道:“您这儿都卖什么糕点?”
“我逐样说,恐怕夫人要听出茧子。阿大,咱们家的糕点单子在哪里?取张给.你夫家姓什么?”阿大这一称呼我听姜靖明说过,在夜郎国是‘当家的’、‘相公’的意思。
“黎。”
她高喊,“给黎夫人瞧瞧。”
片档后,一位中年男人送来一本约有小学课本大小的极薄的册子,我简单翻了翻,上头的商品花样倒是极多。老板娘道:“我这儿可是夜郎国最大最好的糕饼铺,夫人算是来着了。”
“招学徒吗?”
她瞪大眼睛,“夫人在开玩笑吧?”
“教我做些基本的就好,我可以不要工钱。”
“可是乌郎将军可嘱咐我们要好生照顾夫人,万一夫人磕着碰着,我们不好与他交代。”
我放下筷子,“是我自己想学,又不是你们强迫我在这里做学徒。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自己一力承担便是。”老板娘与老板对望片刻,回道:“夫人在这儿做学徒倒是可以,不过只许跟着我揉面团、蒸糕点,那些个脏活重活莫要碰,统统留给我阿大就好。”
我用力点头。
“还未请教夫人姓名。”
“您唤我青璃就好。”
她念了一遍,笑道:“这倒是个好名字。”我微笑不言,继续掐饼子吃。
老板挨着老板娘坐下,说道:“我瞧夫人的衣服样式,像是黎国出产的罢?”老板娘嗔笑着拍他肩膀,“你又想胡诌了是不是?”老板高举双手大呼冤枉,向我确认自己的猜想,我点头称是,他便与老板娘挑眉,像是在说‘看吧,我说得就是对的’,老板娘诧异问道:“青璃是黎国人?”
“是。我娘家在月眠城。”
老板娘蹙眉,“那位姜将军也是月眠城人士呢。不过最近的月眠城可不大太平,我阿大先前去收款子,见那城门紧闭,上头还有人拿着弓箭指我阿大,说要杀了他,亏得我阿大跑得快。”说着,她伸手摸了摸老板的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板道:“两天前。”我心下一沉,这个时间我们正在前往夜郎国的路上。如果黎瑾恒处置了那批流民,月眠城理应就该正常运营,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您在城门上看到的是些什么人?”
“我想想,”他点着下巴,“衣服我倒是记不清了,反正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还有人在大鼓旁边喝酒划拳。”月眠城的驻城守卫是姜使者亲自训练的,决计不会出现这样的违纪行为。那儿的叛乱根本就没有被制止!既然如此,那么黎瑾恒呢?他究竟去了哪里?
“青璃,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我回神对上老板娘关心的目光,摇头道:“不过是在想点事情罢了。”老板娘微笑,“方才发现家中没多少面粉了,青璃可愿陪我到市集走一趟?”我塞进最后一口饼子,又喝下两口水,“自然可以。”
夜郎国的街道与黎国的很像,叫卖声络绎不绝,老板娘边走边为我介绍,还说了几件趣事,只笑得我直不起腰。说话间,一面写着大大的‘面’字旗帜在眼前迎风招摇,像是在热烈地揽客一般。
“青璃在门口等我就是。”
我依着她的嘱咐站在店旁,饶有兴致地观望来往的人群,他们的穿着打扮与黎国人并无太大区别,恍惚间我有种自己置身于圣都街道的错觉,只是这回再怎么走,都不会瞧见原先的府邸了。
不知是谁撞了下我的肩膀,令我一下子回到现实,他踉踉跄跄地低了下头,算是表达歉意,又脚步飘忽地往巷子里走。我深吸一口气,嗅到浓重的酒气,探头一看,前方建了间小酒坊,那男人手中还提着葫芦,大概是来打酒喝的吧?wavv
“我们走罢。”老板娘在我身后说道。
我转回头指着酒肆问她,“您去过那儿吗?我记得单子上写着酒香饼。”老板娘道:“我是他们的老主顾了。不过最近不知怎么了,原先的掌柜忽然生病回家休养,新的掌柜和伙计都不大做事,生意一落千丈。”
“这倒是可惜了。”
老板娘笑道:“做生意就是这样,你自己都不花心思,难道还指望别人为你操心吗?”我快步跟上她。
依照我多年看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一家老字号突然换主人,背后定然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会是暗夜郎军团搞的鬼吗?这条巷子在闹市,俗话总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要是他们拿此地作为据点,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回店后,原先帮工的小丫头已无踪影,老板娘问起她的去向,老板说是她爹又开始咳嗽,弟弟来找她回去。老板娘又问:“今日的工钱算给她了罢?”
“给了,我还悄悄加了一点点。”随后他对我说道:“虽说你是跟着老板娘当糕饼师傅,但柜台的活儿还是要学一点。简单的算术和记账会么?”
我点头。
老板有点狐疑地递来算盘和账本,“你且核算昨日的账试试。”好在我还记着小学的知识,依照账本上的数字拨弄算珠,核对完交给老板,他喜笑颜开,“这些东西你都是跟谁学的?”我不好说实话,只说是我娘幼时教的,老板娘笑道:“倒是请到一位好帮手了呢。”
趁着闲暇,我同老板借了纸笔谎称要写家书,他并不多问,递来一叠信纸和新兔毛笔。我谢过坐在老板娘指定的小桌前给宜儿和芷茵姑姑写信,不知我离开后府里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宜儿现在又到了哪里,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事想问。待装封写好收件人后,这天也微微暗了下来,老板说要出门打酒,我便跟着他出去寄信,直至见到信差时,我才恍然想起,当前我并不知宜儿的去向,只好先递交入府的那封。
收好信返回时,老板也提着葫芦过来,笑问我结果。
“都寄出去了,希望能够早日送到她们手里。”我尽量忽视正安静躺在我袖间的那封信。
老板道:“那就回去吧。我买了点卤牛肉,今晚加点菜,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多谢老板。”
“莫要客气,来者皆是客嘛。”
吃晚饭时,老板娘将我手中的酒换成温水,笑道:“你身子弱得很,喝不了酒。”我与他们碰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又倒进满满一杯水,起身对他们道:“青璃今日以水带酒,敬谢老板与老板娘收徒之恩。”
老板娘跟着我仰头灌进一杯,按着我的肩膀令我坐回原位,“客气什么?你既然来了我们夜郎国,那就是我们夜郎的一份子。”
“我万分期待。”我说。
约摸数杯下肚,老板陡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打着酒嗝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阿大你醉了吧?青璃可是个生面孔。”
他一顿摇头,“不对,不对。”老板娘冲我赔笑。
见过我?是在月眠城的街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