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了,今日轮到我进厨房做晚膳,叨扰晗儿了。”温颜望一眼天边拂过的云彩,起身如是说道。
“我送你到门口坐车罢。”
她微笑点头。
目送车辙远去后,我踱步准备前往厨房,白菊急匆匆赶来,手上似乎还捏着什么东西。
“出什么事了?”
她喘着粗气道:“娘娘的东西……东西掉了。”我指指自己,又在身上摸索一阵,“都在啊。”
“是温娘娘。”她说着递给我一块玉佩,“奴方才打扫内厅时在凳脚旁拾到的。”
这玉佩怎么有点眼熟?
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收进怀里,“辛苦你了,且去忙罢。”她称是,与正站在不远处的冬竹一道离开。
路过一块大石头时,眼见一束光自我额间闪过,掏出玉佩端详,这不是我在秋猎的时候见过的那块吗?是姜靖明不留神落下的?
思索至此,我回身朝姜靖明的厢房走去。将至院前,正见芷茵姑姑迎面而来,她快步上前福身道:“在这儿见着娘娘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有事找我?”
“萍姨今日做了新菜,托奴来请娘娘去试菜。”
我心道,我隐藏的食神首席关门弟子(自封的)的身份暴露了吗?
“劳烦姑姑陪同。”玉佩的事,等从厨房回来再查不迟。
萍姨站在一边不住搓手,我抬头看她时,她便将头转向另边,随便寻个人说话。我夹起一块糖醋肉对她笑道,“萍姨这么多年的老江湖还会这样紧张么?”
她道:“不瞒娘娘,我这心里就跟揣了个兔子似的,这几日蹦得没个消停时候。”
“萍姨的厨艺我放心。”说罢,我将肉放进嘴里咀嚼。
这口感酸甜脆香,陡地让我想起食堂里的糖醋里脊,不过萍姨这份并没有裹那么重的淀粉糊。
接连试过几道菜后,萍姨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待我放下筷子时,她说道:“娘娘真的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呢。”
我道:“能让食客感到幸福的厨师,才是真正的五星级。”
“什么叫五星级?”
“就是很棒的意思。这几道新菜中,除了芙蓉卷的味道偏淡外,真的是无可挑剔。”黎瑾恒这人平日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对于饮食还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萍姨红了下脸,“得娘娘高赞,老妇这心里的兔子都变成花了。”在一旁处理晚膳食材的翠莺笑道:“这就是心花怒放,萍姨这回可记得了?”
“记得记得。”
又一会儿玩笑后,芷茵姑姑抱着个大包袱进来,我问里头是什么,她道:“这是温娘娘临走时交给奴的,说是让奴务必亲手交给您。”
“多谢姑姑。”
丫头们恰好收拾出块干净地域,我就把包袱放到桌上,打开一瞧,里头都是些玩具和小孩的衣物。萍姨颇为怀念地拿起一个小木槌,“我娘小时候常拿着这个逗我玩,转眼都三十来年了。”
“这个是什么?”我拿起一双只有我一半手掌大小的鞋子,“上头绣着的是狼头吗?”依着我的记忆,小孩子不都是穿虎头鞋的么?
芷茵姑姑道:“按年岁来算,这应是世子所用之物。”
我问:“我们府里的世子?”
“自然如此。”芷茵姑姑答。
温颜为什么要送这么多小孩用品给我?难道这是提示吗?
“姑姑,温颜姐姐可曾生育过?”
芷茵姑姑疑惑道:“娘娘怎的问起这个了?”
孩子夭折或被抱养等情况,是很容易让一位母亲黑化的。
“听闻温娘娘入府后只侍寝过几次,至今都无怀孕的喜讯传出。”wavv
那她这是什么意思?我对着包袱里的物件出神,狼头鞋、狼头帽,好像怎么看都该是黎瑾恒的孩子所拥有的。
难不成温颜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姑姑先把东西入库罢,再替我寻点等值的礼来。”
“谨遵娘娘命令。”
我惴惴不安地去找姜靖明,他门口守卫回报将军仍未归来,却忌惮我的身份,很快放我入屋。
说来倒是好玩,我是第一次进姜靖明的房间,原先在姜府时,他的屋子总是紧闭着,往往只由姜夫人领着几名老婆子按时清扫。我原以为会有种进入大学男生宿舍的感觉,虽说可能不会有随地乱放的泡面盒与满满当当散着臭味的垃圾桶,但也不见得会那么整洁。
但黎国的人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我一记巴掌,姜靖明的房间或许说不上芳香四溢,但整齐有序,被子叠成豆腐块搁在床头,需换洗的衣服呈长方状齐齐整整地叠好,虽然不知这是否为府内浣衣丫头的手笔。无论怎么说,这间屋子的评分是能在中上水平的。
闲晃间,他枕头边上的物什牢牢抓住我的眼球。我赶忙过去,见无人注意,拿出怀中玉佩与之比对,两者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姜靖明迟迟不成亲,真的是因为心中还放不下如烟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慌忙转身,将手背在身后,对来人扯出个笑脸,“诶?哥你回来了?子长怎么也来了?”姜靖明大步流星靠近,双手如蟹钳般压制住我的手臂,猛地往前一拉,看到我手中之物时,面色倏然黑沉,问道:“谁准你动我东西的?”
“白菊在内厅里捡到玉佩,我以为是你的。”我尬笑。
黎瑾恒上前按住他的臂膀,“兄长,晗儿体弱,经不住你的气力。”他的手背隐隐爆着几条青筋,竟也是在悄悄施力吗?
姜靖明深深看我一眼,松开手坐到床边,“把东西还我。”
“我不知道哪块是你的。”
他蹙眉,催我靠近,对着我双手掌心的玉佩踌躇。这两块玉佩虽说都有些时日,可主人对之视若珍宝,所以成色仍是颇新,仅从外表观察着实是分辨不清。
“应该是这块。”他指着我右手,我提起好奇观望,一阵府内常用的熏香气味扑面而来。这是芷茵姑姑自调的香,想必如烟姐姐是不会使用的。
“还不还我?”
我乖乖奉还。
他随手将玉佩塞进枕头底下,抬头对黎瑾恒道:“日后看着点这丫头。”
“晗儿不过是想来归还失物,兄长何须动怒。”
我快步走到黎瑾恒身后,拽着他袖子伸头对姜靖明道,“现在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外头是群嘴比河蚌还紧的守卫。”
“所以?”姜靖明抱臂挑眉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却轻若蚊鸣,“所以,你和如烟”
“大点声,我听不见。”姜靖明高声道。
黎瑾恒摸了摸我的头,“晗儿莫怕,我的伤已痊愈,可与大哥一较高下。”
“小三儿,自家兄妹犯不着这样藏着掖着,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是默语,不会对你打击报复。”默语是姜靖昕的字,可她向来都不会是沉默不语的那个。
“你和如烟,”我攥紧黎瑾恒的胳膊,“你们是不是有过一段情?”
姜靖明怪叫一声,不解道:“如烟是谁?”
“就是这块玉佩的另一个主人。”我举起玉佩,有点不甚自信地问黎瑾恒,“如烟姐姐是叫如烟罢?”
“兄长大抵是不知她的表字。如烟嫂子闺名程梦离,兄长可有印象?”
姜靖明面色大变,“原来是她?”
“你们当真认识?”
“小三儿,还记得我过去做过一回送亲将军吗?”
“记得。”
“我护送的新娘子就叫程梦离。”
我道:“那这两块玉佩是你们的定情信物还是?”
“没有的事,你到时记着送还给她。”说完这话,姜靖明便称自己困乏,冷言冷语地赶我们出去,又说晚膳要在房里吃。
黎瑾恒与我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对着床上的鼓包轻叹出一口气,而后偕同离去。
“如烟姐姐姓程,那她与当今宰辅程大人是什么关系?”我路过院内一片小竹林时仰头问道。
“程大人是如烟嫂子的亲娘舅。”
我的手背传来暖意,见我不挣扎,他便又紧了紧,继续道:“那玉佩我曾见过。”
“你也见过?何时何地?”
黎瑾恒眼里生着几许困惑,“行军时偶然扫过一眼,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如烟嫂子手中。”
“那这块玉佩原先的主人是谁?”
直到我们回房,屏退外头一众人后,黎瑾恒才缓缓道:“这是我大黎与夜郎国交好的凭证。”夜郎国?如果说如烟姐姐是程大人的侄女,照理而言是土生土长的黎国人,而且大哥当年的送亲范围并未超出黎国疆界,那么如烟姐姐是怎么得到这块玉佩的?
“晗儿,你方才提过是白菊在府内捡到的。今日何人来过?”
我把温颜到访的来龙去脉告知,连着那个大包袱的事也一并告诉他。
黎瑾恒皱眉,双臂一伸,轻轻将我搂在怀里,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拍拍他的背,“你们怎么总喜欢有事没事地叹口气?这样很容易老的吧?”
“晗儿,对不住。我终究还是没有护住你。”黎瑾恒收拢手臂,像是要把我牢牢嵌进胸膛。
没有护住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