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这么多日子,人都快躺得有些懒散。
这日诸大夫来把脉,收好垫包时,我问道:“大夫,我的身子如何?现在可以下地了吗?”wavv
“娘娘的病情有所减缓,理应再静养两日。”他嘱咐一边的侍女去端药,“若是保暖得当,自然可以下床走动。”
“多谢大夫。”
“娘娘切记,以下六字:忌生冷,多添衣。”
我点头。
诸大夫离去,侍女端药过来,药碗旁还搁着一小块蜜枣。我问她是谁的主意,她说是昭阳公主的吩咐,我笑了笑,将这温热的药汁不停歇地吞下。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宜儿送来晾好的衣服,我披着大氅下床,宜儿赶忙来扶,我笑道:“又不是坐月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小姐有什么事吩咐一句就好,何必下来吹风?”
“挑套衣服给我吧。”
宜儿答应一声便要去找,我叫住她,“今日我想穿兮雅送来的那件水蓝色广袖裙。”
“可巧,我且收回来呢。”
“倒是赶上趟了。”我说。
昭阳送来的蜜枣略甜,但不腻也不粘牙,冲散我一嘴的苦涩气。换好衣服,我领着宜儿往厨房去,芷茵姑姑正在厨房处理中午所需的食材,见我过来忙放下刀,连围裙都未摘,直直迎上来道:“娘娘怎么来了?”
“有空闲的锅么?我想给昭阳做点东西。”
芷茵姑姑面露难色,“只怕现时还腾不出来,不如娘娘用过午膳后再来?”
“可以。”说完,我带宜儿往昭阳的厢房走去。
昭阳正在嗑瓜子看话本,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笑声,我轻声推门进去,对屋内的侍女们比了个噤声手势,昭阳头也不抬道:“着你去瞧四皇妃的情况,怎的现在才回来?”
“回公主的话,四皇妃好得很。”我捏着嗓子,瓮声瓮气地说,“公主能否赏奴一颗瓜子?”
“拿去罢。”
她骤然抬起头,笑道:“我就说这声音怎么听着这样奇怪,原来是嫂子你在闹我玩。”我坐下瞧了眼书名,“这本我看过的,前头有趣,后头没滋没味的。”昭阳赶忙挥手,“嫂子别说,我想自己读。”
“那你且读着,我嗑两口瓜子。”我刚伸手,那碟子有脚似的跑开,抬头看向昭阳,正想问原因,便听她道:“这东西吃多冒火气,嫂子还是别动的好。”说着,命侍女取了点糕饼来,她捻起一块猫形糕点说道:“这都是诸大夫自司药房带来的,说是添了些安神补气的药材。嫂子还是吃这个罢。”加了药材的糕点?这味道能好吗?我将信将疑地挑了块顺眼的咬了一口,一股清新香甜之味在唇齿间萦绕,忍不住问昭阳道:“你可知,这里头加了什么药材么?我竟吃不出半点药味。”
“药材的事情,我也是一知半解。嫂子不妨去问问诸大夫?”
我笑答:“诸大夫总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就怕到时他不愿透露。”昭阳也笑,“天机不可泄露?似乎还真是这样呢?”
午膳过后,宜儿来报宣妃与昭阳已去午睡,我这才披好外套,不惊醒同样睡下的黎瑾恒,踮脚溜到厨房去。芷茵姑姑已依照我的嘱托准备好材料,与宜儿退到一边直勾勾地往我这边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不要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
宜儿道:“小姐生得这样好看,不让人瞧岂不是有些浪费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成天就爱说大实话?”我摆摆手笑着说。
白糖桂花糕上锅需要等候半小时,我嫌无聊就先去花园里转悠,回来时就见芷茵姑姑对着一个空盘子愣神。
“姑姑是打算在上头盯出朵花来吗?”我笑着跨进去,走到她身边笑道。
“娘娘,”她抿抿嘴唇,“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对了,锅里的白糖糕应是熟了吧?”
“奴正是要与娘娘提此事。”她引我到灶台,打开蒸笼,里头空无一物,又领我回桌前,交给我那个空碟子,“奴依着娘娘的吩咐取蒸好的白糖糕,可当奴从后院回来时,碟里的糕点早已不翼而飞。”
我诧异问她,“就算是闹贼,总不会偷吃的东西吧?”
“奴遣人去问过门房,今日并无生人入府。”
我用手指刮着下巴,“那就是说,内贼干的咯?”我按住她的肩膀,“姑姑且等候片刻,我这就去查明此事。”
“小姐不必去,我已抓到疑犯了。”
我转过头,见宜儿正倒拎着一只四爪不住挣扎的小老鼠,波澜不惊道:“就是这只吱吱干的好事,小姐要如何处置?”
我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大叫出声,“快快快,快放了它!你今晚别来侍候了,早点睡吧。”她愣了愣,将手往我这边伸了伸,我连忙躲到芷茵姑姑身后,姑姑的身子也在发颤,轻声劝宜儿快丢远。宜儿兴致索然地放生,我趁她转身空档,赶忙从开着的小门里跑出去。漫无目的地跑了一段路,我用力喘出两口气,慢腾腾支撑着站起身,眼前是熟悉的两扇门。
黎瑾恒醒来了吗?
我放慢脚步推门进去,黎瑾恒正把手往另一只外衣袖子里套,抬眼皱眉问道:“脸怎的这样红?”
“红吗?”我试温,果然有点发烫,“回来得有点急。”黎瑾恒系好带子走过来,瞥一眼空了两回的茶杯,“眼睛怎么也红了?”
我随手抹了两下,“你是要准备出去么?”
“不过去书房罢了。你当真无事么?”
“若我说有事,你又如何?”我支着脑袋看他。
他道:“有冤解冤,无冤听故事。”
“宜儿抓了吱吱吓我。”
他噗地一声笑开,“晗儿天不怕地不怕,独怕这吱吱小物么?”
“怕倒是不怕,就是恶心。”我顺势干呕两声。
他还是笑。
说话间,就听昭阳在门口喊道:“四嫂,我抓到偷糕的贼了。”不等我开门,这丫头自个儿推门而入,手上揪着个小娃娃,咬牙切齿地说:“嫂子要如何处置?我绝无怨言。”
我看向黎瑾恒,他顾自饮下一口茶,“内务的事,我不伸手。”
“先把他放下吧,这么勒着挺难受的。”昭阳就着拎他后领的姿势把娃娃丢到我怀里,我托了托他的屁股,笑道:“多日不见,小泠又重了。”黎瑾泠仰脖扁嘴看我,“四嫂,昭阳姐姐欺负我,你得骂她。”
我将他抱到身侧的椅子上,嘱咐黎瑾恒看好,对昭阳道:“事情虽是我管辖范围内发生的,可丢的是公主的所有物,理应由公主自行处置。”
“四嫂!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小心肝,小可爱吗?”黎瑾泠大喊。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四哥都尚且不是,又何必提你呢?”黎瑾恒神情古怪。
昭阳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宣妃娘娘知晓么?”黎瑾泠缩缩头,“母妃.母妃应当晓得。”
“应当?”我忍不住挑眉,“那也就是说,你是偷溜出来的?”
“他们说四嫂成天在府里喝粥,还嚷嚷着想见我。”他嘿嘿地笑着,“所以,我为了圆四嫂的心愿,特意出宫来见你,可是欣喜?”
“真是好欣喜啊。”我冷笑,“亏得碰着面。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举国都要沸腾。”
黎瑾泠还是笑,把头伸到我脖颈处蹭了蹭,“还是四嫂疼我。”
他带着护卫偷跑出宫这事还是被宣妃得知,挨了几句轻训,巴在我身后听宣妃娘娘向我教授她的家乡菜。这理论知识传得差不多,她便让我开始实践,正切着茄子时,她问道:“晗儿收到的是什么东西?”
“这些日子他们送了我好些东西,母妃可是要看清单?”
宣妃摇头,牵着黎瑾泠往不远处小板凳上坐下,“秋猎夫婿赠礼,老四送你何物?”参加秋猎还有礼物收吗?我愣神,或许,黎瑾恒是把东西转赠给咏真了。
“不曾。许是殿下事忙,忘记了。”
“本宫收到了胭脂,虽说颜色稍艳,但陛下所赐到底都是些好东西。”
我笑道:“母妃与父王感情甚笃,我很羡慕。”
黎瑾泠道:“四哥也是十分中意嫂子的呢。”
宣妃点点他的小脑瓜,“你这孩子怎就闲不住嘴。”
黎瑾泠歪了歪头,“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与宣妃和昭阳聊了许久,天色愈发入深,宣妃让我早些回去歇息,我行礼退下,洗完澡回房。黎瑾恒正坐在床边看书,一见着他,我就忽地想起下午与宣妃的对话,顿时无名火起,冷声道:“让开。”
他望我一眼,挪了挪腿,我头脑一阵发热,踩着他的腿回到被窝,他闷哼一声,却是无言。我翻了下身子,面朝着墙,拉紧被子淡淡道:“我要睡了。”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唤人来熄灯。
我这伤寒已好去大半,宣妃用早膳时说出来太久也该回宫看看。起初黎瑾泠吵闹着要留下,黎瑾恒俯身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他竟霎时安静下来,同意回宫。
临行时,宣妃着昭阳先抱黎瑾泠进车,又让黎瑾恒和我各伸出一只手,她把手拢在掌心柔声道:“老四,晗儿,你二人仍在新婚燕尔,难免有所摩擦。可母妃希望你们凡事能为彼此多考虑一点,夫妻之间能够和睦。”想到什么,她弯起嘴角,“最好还能早日开枝散叶,让母妃能逗弄孙儿。”
“母妃放心。”黎瑾恒与我异口同声回道。她点点头,在我们的搀扶下上车。
车子驶远后,黎瑾恒依然保持原先的姿势,我挣了挣,他却握得更紧。
“臭流氓。”我轻声骂。
“何为流氓?”他垂下手臂,仍旧牢牢牵住我的手,“你是想吃香芒么?”
“谁想吃香芒了?还嫌火气不够吗?”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流氓指的是流浪的盲人。”
“何为盲人?”
“双目不可视物,即为盲。”
黎瑾恒恍然大悟,笑道:“晗儿有时便是个半盲人。”我呵呵笑了两声,心中早已把他这张脸拧成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