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昭阳来访。
我恰好刚喝下一口小米粥,就见她笑嘻嘻地站在对面笑,忙起身迎她坐下。
“原本是要晚些时候再送来的,但听说四哥这儿的早膳花样多,所以就提前来瞧瞧。还望嫂子莫要怪罪。”昭阳快速瞥桌面一眼,笑着说道。
“怎么会呢?”我说。于是着人新备上一副碗筷。昭阳夹了块花卷问道:“怎么不见四哥?还在睡么?”
“殿下上早朝去了,半个多时辰前就用过早饭。”
昭阳哦了一声,开始对付手中的食物。我见她无话,便也顾自用饭。
仆从们收拾残局,昭阳说要带我去看她送来的东西,二人便往账房里走去。管事见着我们恭敬行礼,昭阳摆手让他先出去,又拉着我去看停在正中央的红木箱,笑问道:“嫂子不妨猜猜内里是何物?”
“仅看大小,可能是古董字画一类?前些日子你不是才送我礼物么?怎么又这样破费了?”
昭阳道:“这是母后遣我送来的,其实我也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我邀请她和我一起开箱,箱内的东西齐齐整整地被绳子捆成几摞,我解开一份检查,皆是官方流通的书本与画册。
“王后娘娘这是何意?”
“大抵是担心嫂子过于想家,才送它们来给嫂子解闷的吧。”昭阳也取走一本翻了翻,“这故事我小时听过的。每年正月初九花灯会,纯阳大姐都会领我们到茶馆里听说书,届时也带嫂子一同去凑个热闹。”
“正月初九?”难道这里不过元宵节么?
昭阳点头。
“嫂子可是有什么疑问?”
“正月初九有花灯会,那正月十五呢?如何过?”
“依照民间的规矩,正月十五是要放河灯祈姻缘,过去数年都是由大皇兄带我们去,如今四哥回来了,这活自然就要落到他的肩上。”
托人将箱子迁移至书房后,昭阳陪着我一块整理书架,她不住比对着大小,依照薄厚高矮进行新一轮的排序。我笑道:“依着你这排列的法子,等你四哥回来准得傻眼。”
昭阳笑道:“宣妃娘娘说四哥打小便是这样,读了什么玩了什么都是随手一丢,等哪日需要了又急得像热锅蚂蚁。因为这事,宣妃娘娘那时还为他备了两个书童,旁的事不做,就帮着收拾他丢下的东西。”
“那这两位书童后来去了哪里?”
昭阳道:“一位前几个月升职,做了御书馆主事,还有一位跟着四哥当了随军参谋。说来倒是有趣,他二人还是同胞兄弟。”我笑道:“殿下先前同我说起过去逃学一事,想必二位大人为此也操过不少心。”
“他真是这样说的?”
我点点头。
昭阳大笑,“别府的公子都是把不好的往好里扯,怎么到四哥这儿就反着来呢?”
“怎么?”
“四哥他虽说有这随手忘事的毛病,可在我们一众皇子公主里却是最刻苦用功的。嫂子方才说四哥逃学,倒确有其事,但是那时是四哥跑出去找溜号的老六,若是四哥自儿个,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
我有些惊讶,只听过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却没见人没事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的。黎瑾恒这位哥哥,好得有些过分了吧?
才想到黎瑾恒,他身侧的仆从便来报他中午留宣妃处用膳,我瞧一眼已然忙碌万分的庭院,邀昭阳留下吃午饭,她欢喜答应,继续摆放书本。
昭阳坐在饭桌前用力吸一口气,嘻嘻笑着对芷茵姑姑道:“还是姑姑了解我心意。”芷茵姑姑道:“这些笋子、鲜菇都是娘娘昨日与二皇妃一同采购回来的,奴不过只是吩咐厨房准时开灶罢了。”昭阳闻言冲我甜甜一笑,“待我回去定要与小泠炫耀一番。”
“炫耀什么?”我往她小碟里夹了一筷子炒三鲜。
“他曾在嫂子这儿用饭睡觉,回去之后常与我和奉阳说嫂子是把他揣到心肝子上疼的。如今看来,他所言有虚。”
我笑道,“得公主不嫌弃,靖晗感激万分。”午膳过后,忽地想到什么,我挥手驱退屋中仆从,只留芷茵姑姑和宜儿侍候,昭阳见状,吞下口中茶问道:“嫂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还望公主切莫怪罪,只是我前几日开始就有一事不明。”
“嫂子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事关六皇子。”我摆手让芷茵姑姑和宜儿也都坐下,“昨晚回府前,我与闻芝姐姐瞧见六皇子进了城中的风月馆。这地方,公主可是知晓?”
“原来嫂子问的是这个啊,”昭阳的指头拨着琉璃盘中果子,“那风月馆是近些年才建成的,据说多用作达官贵爵子弟饮酒作乐之所。原先我说幼时四哥读书最认真,可提及与学子书生交往最为频繁的,当属老六。”
“六殿下可还喜欢赠对联绘丹青?”我问道。
“他最喜听人称赞他的书画,只可惜老六从不画人,不然我也想请他为我画一幅。”
“不画人?”我心里咯噔一声,那黎瑾祈那天的问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不画人物,又为什么要请我当他的画中人?有些蹊跷。
昭阳在府里再待了半个时辰就起身打道回府,我留她吃晚饭,她说得回去当面向王后报告,又许我尽快再次登门。我送她上门,她掀帘不住劝我快回去,目送车辙远去,正欲回府时,见脚夫一箱箱地挑过眼前,问芷茵姑姑发生什么事,她回说是附近的府邸在做年下盘点。
“那我们府里的什么时候开始?”我问她。
“依照往年的惯例,这几日便要开始。因着每月都有月盘,年下的盘点主要是要去库房清理早年的库存。”
“那,”我转转眼睛,“姑姑再请几位麻利的姑娘或婆子来,趁着晚膳前,我们先清点一波吧?”
芷茵姑姑称是,转身就去找人。wavv
宜儿道:“二小姐说官宦之家的库房多有秘密,不知这儿的是否也如此。”
“皇家的秘密,听多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在脖子上比划两下,低声威胁道。
她轻笑,“小姐都不怕,我怕什么?”
虽说是清点早年的库存,但库房来回就这么大,自然是容易新旧混乱。一名小丫头就遇上这样的事,将前几日六皇子送来的东西又重新给盘了一回,而后讨了芷茵姑姑两句骂,乖乖摆回礼物跟着婆子去清查其他的东西。我走过去合箱,骤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开鞘欣赏,只见他送来的那把匕首根部刻着拇指盖大小的埙的图样,两面俱有,不知何时靠近的芷茵姑姑道:“这是六殿下常用的花饰。”
“他还有个不离身的埙。”我说。
“六殿下那只埙听闻是幼年回宫后才命工匠打造的,且娘娘先前与奴说过曾在秋猎时听他吹埙。”
“不错。”
“那时齐贵妃见六殿下有此兴致,特召集国内有名的乐师来做六殿下的启蒙老师,可无论乐师教了多少首曲子,六殿下一直就只吹同一首曲子。有人曾去探听缘由,六殿下回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不过喜爱’。”
他这样的心情我似乎有点理解,就好像有的人一辈子就钟情一件事,别人笑他痴狂,他反倒甘之若饴。这般看来,黎瑾祈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我们这话还没说多少,她们就已经收拾出不少东西来。出乎我的意料,它们颇为干净,只浮着一层极浅的尘埃,宜儿问我要如何处置,我道:“你们挑拣挑拣,要是有称心的可以拿回去,要见着破损到不可用的东西,”我点点脚下两块地,“便丢到这里来。”众人称是,马不停蹄继续埋头工作。
“小姐,瞧我寻见了什么。”
我还未回应,就觉掌心一片冰凉,原来是宜儿递上一枚有些年头的狼头形状长命锁,我问是谁的,她神秘一笑。芷茵姑姑自一众散物间抬头,回答道:“那是殿下自小佩戴着的,国师说七岁后方可摘下。”我来回翻看,只见背面刻着八个字:
多子多福,长寿永安
趁她们不注意,我悄悄把长命锁收进怀里。可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离开饭还有一刻钟左右,初盘画上较为圆满的句号。我让她们都先回去歇息,那些个丫头婆子每人怀里满当,笑着告退,芷茵姑姑叫来几名孔武有力的护院帮着将挑出的废件呈箱运出去,我思来想去,带上宜儿跟着芷茵姑姑一起去监督他们干活。都城没有特别设置专用的废物处理所,往往都要把东西往城外的回收区扔,东西不多,三人两箱,只走了一趟便能回去。他们先行一步,我领着宜儿与芷茵姑姑在后头慢悠悠逛,宜儿四下张望,对着远处说道,“小姐与姑姑快瞧,那不是六皇子殿下吗?”
果不其然,黎瑾祈正带着两名随从踏进丹青坊,芷茵姑姑道:“许是府内的颜料不够了罢?对于作画,六殿下是极为上心的,笔墨纸砚都由自己亲自挑选,半点都马虎不得。”
“还有几位姑娘在与他交谈呢,六殿下这艳福要是匀一点给大公子,夫人也不会成日坐在窗前叹气。”
我笑道:“母亲叹气难道不是因为又没吃着包师傅的限时糕点么?”
“小姐不要拆穿我嘛。”宜儿冲我吐吐舌头。
“不过,”我忍不住感叹,“这六殿下还真的是个风流才子啊。”